难以言喻的忧伤(100)
而镜头外的迟天漠,虽然吃喝了些东西,补充了一点能量,但精神似乎依然不济。不,应该说比刚开始差了不少。
“许教授,我刚才问到哪儿了?”他苍白着一张脸,灰白的脸颊,灰白的嘴唇,两眼无神,连声音也由于疲倦而低沉了不少。
许立群被问得一愣,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不过才二十分钟前的事,他当然记得很清楚。但他瞅着迟天漠,有种摇摇欲坠随时要昏倒的征兆,这样子不对劲啊。
所以这问题是认真的,还是拿来调侃他,让他自取其辱一回?
许立群不敢确定,便不敢轻易地作答。
但迟天漠没有因为他的沉默而放过他:“许教授?”他又问了一次,手不自觉地抓上了手边的一个僵尸娃娃,似乎有点不耐烦了。
许立群当然不会自取其辱,于是做出紧张的样子,喃喃地答:“我也、我也不记得了……”他眼看着迟天漠抓着娃娃的手指忽地就定在那儿了,立刻慌张地补充,“真的,我我我年纪大了,刚才又紧张……”
迟天漠似乎接受了这个理由,又缓缓地用娃娃敲起桌面来:“那你现在呢?还紧张吗?”
许立群点了个僵硬的头:“好、好一点……不,好好好多了。”
他装得煞有介事,既是为了麻痹迟天漠,也是为了麻痹观众。
观众看不到画面之外的场景,甚至连虚弱得站起来都嫌累的迟天漠也看不到。他表现得越害怕,就越能激起观众对这个房间的联想,对他产生同情。况且害怕成这样,待会儿他无论承认了什么都很让人理解。
“我刚才……”迟天漠停下来,拉过旁边的笔记本,操作了几下,调出了之前拟好的草稿。
他没有预料到会和许立群打成持久战。因为他自己就不是打持久战的材料。所以第一轮五个问题问完,无果后,情况就发生了改变。他说是说同样的五个问题,可是到了休息时间,他赫然发现自己因为贫血而昏蒙的脑子显然开始不够用了。刚刚问过的五个问题,要让他再完完整整重复一遍已然是不可能。
他生怕闹出笑话,连忙开启了补救模式,凭仅存的一点印象把五个问题写了一遍。但只有大致意思,具体内容和顺序就不敢保证了。
所以他问许立群的确实是个认真的问题,因为他真的不记得之前自己问到哪题了。
不过随即他又欣然发现,好在,二十万观众也不是白来的。他不记得的东西立刻就有刷屏式的答案齐刷刷地告诉他。
看着七嘴八舌的文字,他情不自禁露出了一丝微笑。随即又有到了一点感动,甚至还难得地感到了些许温暖。他第一次感受到有这么多人站在他这边--无论出于什么目的都好--反正这是第一次,当彷徨挡在他面前,会有这么多人争先恐后地出来为他打破它。
他终于没有再把笔记本推到一边,而是拉到面前端端正正地摆好。这些人,不再是一堆杂乱的文字。对他而言,现在成为支撑的力量了。
有了观众的提示,再对照草稿,他终于想起自己现在该问什么。
“好,认罪书你说你不知道。那么--”
他忽然又停下来。这次不是因为脑子再次短路,而是--他被观众里忽然跳出一句话吸引了:
“你换了名字可没换脸啊。”
他原本黑洞洞的眼睛忽然掠过一丝光亮。
尽管他现在记性不好了,可是那个人,他记得。
是那个人提醒了他,他必须要面对过去。
那个人,现在又出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都想写个迟同学自己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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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第104章
这个直播平台在用户注册时系统会随机分配一个ID。为了避免重复,这种随机ID通常以一个字母U开头,后面是系统自动生成的8-11位数字。
用户第一次成功登录后如果嫌这个ID不好听不好记,可以自行修改--正常来说,这几乎是一定的。网友们多爱追求个性,没谁会喜欢顶着个没有感情的ID在平台上活动。
但也有例外。有一种人纯粹只是出于好奇,先进来看看,如果觉得合适准备长待,才会去改ID。这是游客心态。
但还有一种,是看客心态。为了某件突发事件临时注册一下,看完了转头就忘,以后没热闹也不会再来第二次。所以这种用户也是不会改ID的。
现在这个直播网站拜迟天漠所赐,在短时间内浏览量激增,大量新用户瞬间涌入,不仅对服务器造成了猛烈的冲击,而且迟天漠直播房间里的观众列表上满满地充斥着系统的随机ID。这样一来他的观众成份就很明显了。
他跑到这里来了这一出,他自己会不会有事没有人知道,但网站上下是真想感谢他。
要知道用户一旦注册,网站是不提供注销服务的,而且现在绝大多数网站的注册程序里又必须使用到手机号,所以就算新增的这批用户九成都是看客,直播网站也已经很赚了。
而现在让迟天漠眼中浮现出亮光的那句话正是出自一个系统的随机ID。
但因为看客太多,他还来不及完全看清那个ID,那人和话就被后面涌上来的其他话挤出了对话框。要不是他因为要看观众提示突然把心思转到直播画面上,他可能都不知道那人出现过。而即使现在被他无意中看到了,但因为观众太热情,人工刷新的速度过快,那句话在他眼里也几乎就是一闪而过。
而且除了他,其他人也一样,几乎没有多少人留意到刚才有人说了那么句话,而那话又是什么意思。
这个ID显然很新,所以U后面的数字串已然很长,屏上滚动速度又太快,他只来得记下最后三个数:375。
他的目光追着那些字句消失在对话框边缘,心里又无端涌上一阵烦躁--对挤掉了那句话的其他看客们的烦躁。
那句话他太熟悉,因为从第一眼看到就像钢印一样刻在了他脑海里。第一眼看到,就直觉被人一箭洞穿了胸口。不仅击碎了他长久以来伪装出的快乐表象,更无情地嘲弄着他用改名带来的自以为是的侥幸。
所以他知道这不是意外的巧合,确实是那个人。那个人……他来了。
照理说那个人之前那样突如其来地出现在微博私信里,来者不善地惊扰了他,他对那人应该是有敌意的。但是现在,他却因为那人的出现而莫名地感到了一种踏实。仿佛终于有个“认识”的人拨开了层层把他围住的看客人墙,从容地走入了内场,然后又漫不经心地站在他目光能所及的地方,盘起手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拉起的这场大戏。
那人有着伟岸的身形,雕刻般的面容,岿然的气势。眼神更是坚毅冷淡仿若天神,让人不敢直视。
而且在此刻,他们的目的达成了一致--都是为了保护梁袈言。为了保护他,才要揭露真相。
那个人现在,是和他站在一起的。
不是那些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这是真正的同盟。而且如果他没猜错,这人就是梁袈言口中的“那个人”。
梁袈言喜欢的人--想到这个,迟天漠眼中的光又黯淡了。就算他做了现在这样的事,梁教授也不会喜欢他了。
可是,他本来也不是为了梁教授的喜欢啊。他又提醒自己。他是为了赎罪,不是吗?为了做个人,以后好好地活……
迟天漠拿起新拿进来的羊绒毯子披在背上。空调已经关了,但他还是觉得冷。这么热的天,他因为贫血和营养不良,冷得瑟瑟发抖。他想着“以后好好地活”的时候,心里不是憧憬,而是绝望的。他感到活气正从自己身上流走,从每条血管,每片皮肤,每个毛孔。他只觉得冷,裹着毛毯也带不来一丝暖意。
冷,而且困。
他有点想睡了。
长时间的沉默,让观众骚动起来。对话框里的信息几乎是刚才的两倍速地疯狂滚动:
“怎么回事?是我的耳机坏了吗?”
“我的耳机也坏了……”
“同坏。”
“哈罗迟大少?”
由于观众们看不到迟天漠,而镜头前的许立群也在一动不动地仔细观察着他,所以落在观众眼里这几乎就是个定格画面。
“是没人说话吧?”
“卡了吗?我试试。”
“也试。”
“试+1”
“网站故障?”
“故障你还能发言?”
“故障你还能看到我发言?”
“怎么回事?”
“难道迟大少走开了?”
“不然我们先这么自己聊会儿?”
……
网站的工作人员也开始紧张起来,连忙检查自家软硬件运行状况。客服部也纷纷来电询问什么状况,其中甚至还有警方的质询。
技术部检查出一头汗,没好气地统一回复:“没发现有什么问题!一切正常!”
然而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里,谁也没想到首先打破沉默的声音是来自于肉票的问候。
许教授自然看不到直播画面里的群情激昂,但他看得到迟天漠的不对劲:“哎,你没事吧?”他紧紧盯着缩在毯子里一动不动的迟天漠,忽地问了声。
此刻笔记本挡住了迟天漠的脸,他只看得到阴影里那个瘦小的身影。迟天漠对他的问话毫无反应,他有些急了。怎么回事?把他当个猴儿一样在镜头前耍了半天,这人不是就要死了吧?那怎么行?!他还一分钱都没拿到呢!
“哎--来人!来人啊--”许教授越想这买卖越亏,干脆扯起了嗓子大喊,“迟天漠他是怎么了?你们快点来看一下--”
这一嗓子吼的,他是看不到,在观众席里又掀起了一阵不满的声浪。因为刚才好多人以为是自己的耳机坏了,都把音量调到了最大……
但这一嗓子也终于是把迟天漠叫得动了。他用毯子把自己裹着捂了一阵,终于感觉好些了。正好许教授急切地替他叫了人,他的保镖们很快涌进来。
他疲倦地挥挥手,挥退了大部分人,只吩咐其中一个:“给我送杯咖啡进来,热的。”
保镖们出去了,他也没回应许教授,而是把视线再一次放到了直播对话框里。
现在大家又再次听到了他的声音,都很激动,一行行嘘寒问暖的文字欢快地滚起来。他叫咖啡大家都知道了,于是很多人又开始衍生出各种猜测,从他是不是喜欢喝咖啡,有钱人都喝什么牌子的咖啡到叫他顺便介绍一下自己的日常生活,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迟天漠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文字,却一言不发。他在等待,也在搜寻。他的瞳孔中倒映出电脑屏幕灿白的亮光,一行行或长或短的话语在他无神的眼中飞快滚过,忽然,他的眼神一聚,眼睛瞬间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