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言喻的忧伤(36)
“算了,没关系,你先进来吧。”他开了自己办公室的门。
但他去到办公桌旁放好了包,一回身发现少荆河并没有跟进来。
“怎么了?”他问站在门口的少荆河。
少荆河脸上的神情已恢复如初,甚至比之前更客气,真的就是回到了最开始的样子。对他恭谨礼貌,又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距离感。
“教授,不用了,您忙您的吧。我把东西收拾好就回去了。”
他这客套生疏的口气,倒让梁袈言有些意外,又有些难过,继而又开始生出了一点闷气。不禁冷笑:
“没想到你做事做人还真是很干脆。我叫你收拾东西,你就宁可连夜在这儿等一晚上,就为了今天一分钟都不耽误地走人。早知道你这么讲效率,昨晚直接问我要钥匙就好了,何必在这儿熬一晚?”
少荆河愣了愣:“不,教授您误会了。我不是为了跟您赌气,更完全没有要和您立刻划清界限的意思。我是……待会儿想回去睡觉,怕您认为我如果这次不拿,是为了下次会用这个当借口再来。”
这话说得梁袈言也愣了:“我怎么会这么想?你要来随时都能来。我没有不让你来啊。”
少荆河闻言抿紧了唇,两人四目相对,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恍然。
原来他并不是不想再看到我。两人不约而同地,心里都舒坦了不少。
“我想来就能来?”少荆河当真怕是自己理解错,又追问一遍。
梁袈言怔了怔,发现话也不能这么讲。要这样的话,他解雇少荆河还有什么意义?
“你……你把精力放在答辩上,然后好好去找工作。有事的时候可以来,没事来干嘛?”梁袈言端正表情,别他一眼,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椅子坐下,对他挥挥手,“先回去睡觉吧。东西晚点再来收拾。”
少荆河提着装着猫的手提包走出老楼,心情沉闷而挫败。他平时这个时候,几乎也是站在同样的地点,只是方向完全相反。
这个时间,他应该上楼,而不是离开。
他回身看向座落在大堂中间的那条笔直向上的楼梯,像这座故旧阴暗的古老建筑里沉默的看门人,在向他挥手道别。
昨晚他离开梁袈言的家,脑子里一片混沌。他被巨大的失落和挫败包围着。
他不想回家。回了家,除了孤独的阴冷,他只能与自己的失落默默相对。
他在周围四处闲逛,钻进过路边的音乐咖啡馆,点了杯咖啡一口也没喝,全程呆呆地就坐在人群里似听非听地听了几首吉他和钢琴曲。
等到咖啡馆快要打烊他才出来,又踱回了学校。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游逛,直到不知不觉上了六楼。
他在起居室门前坐下,对着对面办公室的大门,门上“梁袈言”三个字,他看了一晚上。
看着这三个字,他终于不孤单了。就好像梁袈言就坐在门的后面,如同平时一样,他们身处同一个楼层互不干扰,平静祥和地各得其所。
然后他听到房间里传来的猫叫声,细细怯怯,在静谧的夜里给了他另一种陪伴。
一人一猫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晚上,直到双方都倦极睡去。
叔本华说,人生来孤独,所以才会相互需要,这也便是我们欲望的根源。
梁袈言坐在办公室里如以往一样埋首工作。只有在偶尔因为新的发现或是一句嘱托想要对对面说句什么的时候,才会在抬头的瞬间脸色为之一顿,才会想起从今天起,这里又剩他一个人了。
想起叔本华,真是个专说实话的可恶老头。
第38章第38章
少荆河走到办公室门前,正要敲门,没想到门自动就开了。
梁袈言拉着门站在里面,他以为是自己正赶上梁袈言要出去,便赶紧向旁边让开,同时叫了声:“教授早。”
梁袈言被他这一让弄得表情有些尴尬,微咳了声:“我不是要出去……是听到你来了,出来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
少荆河又一愣,心思动了动,很快垂了眼,真情实感全掩在浓密的睫毛后面:“我没什么东西,很快就能收拾好,谢谢您,您忙您的。”
梁袈言自己也有些不自在,向后退开,装作不在意地说:“那行,你进来自己弄吧。”
他回到座位坐下,看到少荆河今天依然提着那个装猫的手提包,这会儿往桌上一放,开始开抽屉收捡物品。
“你得一直这么带着它吗?”梁袈言忍不住又主动问。
“嗯。”少荆河头也不抬地解释,“每隔两小时得给它喂次药,至少得喂三天,之后再根据恢复状况调整。”
梁袈言奇怪:“那你待会儿是要去哪儿?”如果直接回家就不用带着猫了。
少荆河答:“图书馆。我答辩前打算都在那儿看书,待会儿可能还要去趟许教授办公室。”
梁袈言皱起眉:“带着猫怎么去图书馆?”
少荆河把自己的一点本子、杯子之类的零星物品都拿出来摆上了桌面,抬起头忙里抽闲地答他:“它在包里呆着挺安稳的,也不闹。应该没关系。”
“那吃喝拉撒呢?”
“我给它垫了尿垫,包里还带了不少。”他拍拍自己的包,笑,“吃的也带了,还有个小杯子,到时候包搁地上,还能给它放上水。”
是很齐全周到了,但梁袈言还是觉得不妥当,想想指着对面问:“那它那个笼子你也直接搬到图书馆去?”
他这么一提,少荆河顿时露出愕然的神情,像是才想起来还有个笼子得搬。但很快他就摇摇头:“笼子先放这儿,我明天来拿,行吗您看?”
梁袈言正色:“它才做完手术,你这么拎来拎去的不怕颠簸吗?况且图书馆也不是能带宠物进去的地方。这样吧,你反正也得每天来学校,就还是把它放我这儿。早上带来,晚上接走。不就三天么?我给它喂药不也一样?”
少荆河沉吟了片刻,看看猫,又看看他,像是经过一番仔细评估之后,终于点了点头,但还是有些犹豫:“太麻烦您了,您这么忙……”
梁袈言摇着头,一板一眼地解释:“再忙喂药能花多少时间?每隔两小时还能提醒我起来活动活动,挺好的。你姑姑这么辛苦把它送来手术,要是恢复不好这些辛苦不是白搭了吗?你去忙你的,晚上下班来接就行了。”
少荆河听着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客客气气地又向他弯了弯腰:“谢谢教授。”
“荆河,”梁袈言终于像受不了他的客套,摆摆手,“你一直对我很尊敬,我是很感激的。但我们现在已经算挺熟的熟人,你以后在我面前可以自在些。平心而论,我既不算你直接的老师,现在也更不再是你老板,你就把我当……当朋友行了,不用总这么客气。”
少荆河抿抿嘴角,直起腰,漆黑的眼眸直视着他,眼神无比正直:“好的教授,我听您的。”
他把东西收拾好,昨天已经把手头的工作做了交接,接下来也没别的了。
梁袈言跟着他来到“起居室”,看着他小心地把猫抱出来放进笼子。
“是要这么托着它肚子么?”梁袈言边看边问,秉持着他一贯做学问的认真态度,还拿着小笔记本仔细记录。
少荆河把喂药的时间和次序,以及注意事项详细讲解了一遍,他钜细靡遗地全都记了下来,还就一些细节确认过后才作罢。
少荆河看着他的眼神复杂,连对只猫都如此认真的梁袈言,真令他心潮澎湃。
最后他望着梁袈言,嘴角含笑:“教授,万一有什么您解决不了的,也别紧张,给我打电话就行。反正图书馆也不远。”
梁袈言点点头:“行,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干脆收拾出来的那些东西也留到晚上再来一起装走,少荆河来这一趟,反而轻装下了楼。
他站在楼门长吁一口气,微微笑了起来。今天比昨天,心情好多了。
脚步轻快地下了楼,他往楼侧一拐,拐进了后面的小树林里。
现在临近考季,图书馆哪可能还有位子?幸好他有专用坐席。
平时他都是在晚上才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白天入座。
不过除了桌面椅面擦干净,周围的环境他都尽量保持原样。若是清理得太干净舒适,一是怕引人注意,二是怕引人觊觎。像现在石凳四周的杂草依旧在,蚊虫自然也在,正是天然迷彩。
少荆河从包里拿出防蚊喷雾,把暴露在外的皮肤都喷上,然后坐下来抬头看了看。
夏天树木繁茂,绿荫如盖,林子内相对荫暗,相信无论哪层窗户往下看,应该都看不清林子里的景象。何况谁又会专门从窗户伸出脑袋来看一个无人问津的小树林呢?
他拿出笔记本。B大是智能校园示范校,园区早已实现wifi覆盖,除了速度稍慢,偶尔掉线,在主校区任何角落上网都毫无问题。更何况他还近在办公楼外。
三年来他全部的精力都用在学业,毕业论文写得让许立群无可挑剔,所以早就对答辩毫不担心,自然也不会这时候还为此花时间。
现在词典也没他的份了,他打开电脑,鼠标习惯性地滑到了语料库的图标上,呆看半晌,终于还是没打开。虽然他完全可以继续校对,然后偷偷增进完成的部分。梁袈言现在在忙语例,多半也不会发现。
但他这时候又不想让词典完成得这么快了。他不知道梁袈言的计划--但以梁袈言的行事风格,看起来这东西必然是早就有了的。所以他总怕梁袈言会在某天突然消失,毫无预兆--就跟他妈一样。他还需要时间,能让他和梁袈言建立更紧密的关系的时间。
他自然也有他的计划。
少纤云问他有没有自己的规划,他当时的想法确实是跟着梁袈言,能赖着当一天助手那就是一天。只要他不出错,梁袈言就不会赶他走。然后等个两三年词典编完,那时他们的关系自然也已水到渠成,不可同现在而语--
想象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于是昨天一晚,他坐在走廊里,盯着办公室的大门,想了一晚上自己要做的改变。
职业规划什么的,现做。一点问题也没有。
他是谁?他是少荆河。技多不压身,学历、名校、专业、外语能力,甚至人脉、资源……他样样不缺。
他可以做很多事。
上着网有滋有味地查着资料,累了就往四周一望,身边都是绿色,再好不过的休息空间。或者仰仰脖子,看看六楼的窗口,想着梁袈言现在一定更忙--
等等!很忙的话--
少荆河霍地站起来!
他不是又该找助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