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侦探(86)
两位家长还想再问问,但宁致很快便请人出来了。自己也有意识地在躲,只能是提醒他们找个给力一点的律师。
而且他一想到明天要做的事,就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对于他哥的这种明显的情绪变化,宁远起初还有些懵。
不过等到林藏皱着脸过来老实交代的时候,他便大致清楚了。
这天一直忙到了下班,宁远提前约了要和哥哥去医院看许阳,因此两人是直接在门口碰面的。
“给,是不是有段时间没吃糖了?”一见面,宁远就摸出了大白兔递过去。
“好像是。”宁致依言把糖纸拨开,塞到了嘴里。
糖块放在嘴里很快便蔓延出了奶甜味,连带着之前的闷闷不乐也一扫而光。去医院的路上,宁致把问询的事大概说了下,还着重强调了对方道歉的内容。
虽然已经大致猜到了一些,但真正听到以后,宁远还是觉得很不舒服。
校园暴力对一个人的伤害实在太过于严重,而因此衍生的一些问题,也必须要重视起来。
但这个时候宁远不太想多说,而是一反常态地撸了下衬衫的袖子,笑道,“那我们赶去病房把人打一顿吧。”
“行。”宁致跟着他胡闹,打人的工具没买,倒是在附近的水果店里拎了一个果篮出来。
这本来不过是基本的礼数罢了,然而拎着篮子进了病房的时候,宁致还是下意识地把篮子藏到了身后。
宁远也在一边摸了摸鼻子。
“怎么了?过来坐啊。”
许阳在打游戏的间隙中抬头,正好看到两人站在门口不动,还拍了拍身下的床示意。
这里属于高级病房的区域,宁远之前在这里实习过一年,却也没有进来过。眼下站在这里了,他真是要忍不住感叹一句:真是被贫穷限制了想象力。
这边虽然并不是套间,但病床和休闲区却被明显地分开了两个区域,不见医疗设备,倒是电视、电脑、游戏机等娱乐设备一应俱全。
墙壁也不是冷冰冰的色调,而是刷成了乳白色,顶上的吊灯开着,正发着暖暖的光。
乍看一眼,不像是病房,倒像是某家高档酒店。
至于许阳……哦,不是,许公子脱去了平时的辅警制服,套着一身病号服,简单地打过招呼之后,又示意二人一起过来打游戏。
宁远站着僵笑了一下。
宁致则默默地把果篮放到了床底。
在这里待着完全闻不到消毒水的味道,反而处处充斥着金钱的气息,分分钟令人感叹有钱的美好。
宁远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身份的许阳,颇有些不适应。确定过对方胳膊没问题,便也表达了要走的意愿。
许阳没有强留人,还惦记着自己人设不能倒的事,把二人送出来,又笑眯眯地啃了几口果子,“那还请你们为我保密啦。”
笑得像地主家的傻儿子的那种。
“有钱真好。”
一直到出来,绕回住院部的一楼,宁远还在这种情绪里有些难以自拔。
“明明之前一起叫外卖的时候,他还表现得那么抠来着……”
宁致一想到之前的种种,一股名叫“仇富”的东西差点就升腾而起了。
两人一路闹着出来,不知道是否错觉,宁致总觉得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一样。
有些探究的意味。
又有些毛骨悚然。
总之是很不舒服的那一种。
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正有一道背影匆匆而过。
☆、104
十八号的这天, 宁致是上午八点钟就到了的。
对于盛夏, 这个时间点的太阳已经很盛了, 照得前面的这一大片空地都白花花的,令人无处遁形。
自然的, 门口的那一排大字也就更清晰了——璧辰第二监狱。
这里正是关押林飞飞的地方, 从2008年到2018年, 有整整十年的时间。
而今天,正是他正式出狱的日子。
宁致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时不时地朝着里面张望, 又低头看自己的手机。
8:30。
这个时间点, 人应该也快放出来了, 因为按照正常的情况来说,放人一般都在上午的八点钟到十点钟左右。
因此眼下还在大致的范围内, 然而轮到自己了, 宁致却只觉得有些心焦。
8:36。
宁致又一次地扫了眼手机,这一次, 等他再抬头的时候,却意外看到了远处有个蓝色的小点。
那个点渐渐扩大,先是有了整体的人形轮廓,后来便愈发清晰起来。
等到看清楚的时候, 人已经走到了大门口。
这张熟悉的脸, 正是林飞飞。
他穿着一身蓝色的号服,头是光着的,在这浓烈的日光下, 显得有些光秃秃的。因此没办法挡住眼中那戏谑的光。
这种目光,宁致早在之前的、为数几十次的探监时已见够了,然而眼下看了依旧在心底腾起了悲愤。
这一次,和之前的每一次都有着本质的不同,他们之间再也没有隔着那道铁窗,这昭示着这个杀人犯从此获得了自由。
作为一名人民警察,宁致并不是不相信改过自新这个词的,然而很多事只有落在自己的头上才能感受到真正的痛楚。
对上这张熟悉的脸,他之前焦灼的等待似乎都一扫而空了,而想说的话,却不知道要从何谈起。
“怎么,宁警官这是上赶着来看屁民的笑话吗?”
相较于宁致只是冷着脸站在原地,林飞飞却自如了很多。他径直走过来,险些撞到宁致的肩,被他躲开了。
这么近的距离,一切都跟着被放大了。
不屑的语气和神情,莫名其妙的用词和吊着的眼睛。
十年的牢狱生涯,非但没有磨去他身上的流氓气,看着反而是更加重了。而且,因为年龄和身高的增长,此时此刻,他更像是一个放大版的恶人。
以前隔着铁窗,只是能呲一下牙,现在都是可以光明正大地亮爪子了。
在审讯室里,有人故作冷静、有人虚张声势,还有的人抵死反抗,但在证据面前,无一不是哑口不言。
宁致见惯了,早已不觉得稀奇。然而对上林飞飞这种的,他还是觉得本能地厌恶。
因为习惯于克制,只是下意识地皱了一下眉。
然而林飞飞像是抓到了把柄似的,脸上的笑意更加猖狂。宁致知道多说无益,直接说明了来意。
“宁警官您这有意思吗?每次来都是相同的问题,加起来也有几十次了吧。”
“即便是您没有烦,我自己也烦了。”
他的脸上还扬着笑,又耸了耸肩,活脱脱一个无赖的架势。
如果拼着脱了这身警服,结结实实地在这里把人揍上一顿,真的是一件极其爽快的事。
有一秒钟,宁致几乎是冒出了这种可怕的想法,好在他还残存着基本的理智,知道今天过来并不是为了吵架的。
而且,机会只有这么一次,林飞飞已经出狱了,以后想要再见到对方,并不会像现在这样容易了。
所以,即便是很不舒服,宁致还是将预设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你和我们之间,根本就没有任何的私人矛盾。因此一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办法明白你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当时他们二人只是如常走到校门口,林飞飞却突然过来朝他刺出了匕首,而弟弟反应及时,把他给推开了。
那把匕首被直直地插在了宁远心口的位置。
林飞飞当时也才18岁,和他们一样的年纪,干出了如此严重的事之后却没有丝毫的反应,直接便逃了。之后在法庭上,他也对杀人动机没做任何的陈述。
可能现在也是如此。
宁致盯着他看,果然,林飞飞还是像以前那样笑了,又道,“没有理由。”
持刀杀人,没有理由。
杀错了人,也没有任何反应。
因此而身陷囹圄十年,到现在了也没有悔过的意思。
这世上,又哪里会有这样的怪事呢?
宁致没办法想明白,觉得自己像是被绕进了一道难解的数学题里,或者说这题根本没有答案,是两边都被堵死的胡同,抬着头往上看,只能看到那一道窄窄的天空。
他参与侦破了很多次案件,解救了很多人,没想到轮到自己了,却是陷在了这种绝对的无能为力里。
宁致觉得有些难受,把手伸进口袋里,摸到了一颗大白兔才觉得好受了些。
林飞飞对此没什么表示,更是出言嘲讽,“宁警官的侦查手段高明得很,现在也自己去查吧。只要肯努力,总有会查到的那一天。”
不管是对于警察,还是受害者家属,这都是一种十足的挑衅。
宁致被气得屡屡攥拳,却只能一次次松开。
他正准备离开这里,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位老太太。
上身是一件普通的棉布短袖,下身是件灰色的尼龙裤子。
短袖是圆领的,遮不住颈部层层的沟壑,更别提头上已经花白的头发。
这位是林飞飞的奶奶,宁致之前见过数次,现在也是记得的。
老太太手里拎着一个鼓囊囊的包,估计是带来让他临时换的衣裤,正颤颤巍巍地朝着这边走。
宁致有心避开,然而犹豫的间隙对方却已经走过来了。
关键是还规规矩矩地鞠了一躬,同时又道,“对不起。”
嗓音透着嘶哑和悲切,动作又太过于突然,宁致懵了一秒,赶紧把人往起扶。
对于林飞飞,他自然是痛恨的,但是老太太当年的所作所为并没有什么问题,自然也没有可指责的。
老太太还有些倔强,宁致去扶的时候能清晰地感觉到,但他不敢太过于用力,只好无奈地开了口,“您先起来,晚辈受不起这样大的礼。”
这般努力了几番之后,才终于把人扶起来。
林飞飞从那边走过来,和老太太擦肩而过。
坐牢十年出来,再见这个唯一的亲人时没任何的表示,而且老太太往过递袋子,他也没接。
好像真的对身上的衣服完全不在意似的。
“见到人了吗?”
“算了,要不别去见了,这样只能给自己添堵。不明白的地方我们自己查好了。”
“怎么样了?哥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吗?”
因为知道宁致去了监狱的事,半个上午的时间宁远都有些心神不宁,陆续用微信发了几条消息,却没有收到哪怕是一个标点符号的回应。
“师兄,你没事吧,要不要吃点东西。”
方媛就坐在旁边,能感觉到她师兄的这种焦躁,却也不好直面去问。
“我没事。”宁远简单应了一声,起身去接水了。然而在回来往椅子上坐得那一瞬,他还是看到了不想看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