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侦探(6)
他对自己这么晚起已经见怪不怪。
洗漱完了,八点四十。
接过李姨递过来的小包,又去宁致卧室翻出充好的充电宝出门,八点四十五。
到了支队楼下,正好踩点上班。
大厅里又是乌泱泱的一片人,宁远有心凑过去看看,看见他哥在旁边,还是选择远远走开,只是扬了一下手里的东西示意,很快就上楼去了。
林藏进了李主任待的那间审讯室,从外面,可以把里面的情况看得很清楚。他虽然还好好坐着,但是被迫熬了一夜的颓废,还是显示地淋漓尽致。
心理咨询室的老师已经被宁致带出来,眼下也在大厅里。
三个未成年、林母等所有人都知道她被找回,一定带回了全新的消息。至于林藏拿到了新的供述之后会问出什么,谁也不敢保证。
尤其是郑梦泽,整张脸都是惨白的。
宁致自然注意到了,把人带到另一间审讯室,不出五分钟,就得到了新的答案。
他说,在事发之前,确实和林朝露吵过架。并且,不是之前所说的,无伤大雅的那种。
“你们为何吵架?和她被伤害的事有关?”宁致问。
“在朝露出事前,有人告诉我她被那人伤害的事。我气自己居然被瞒了这么久,又觉得她连这么严重的事都不给我说,一时情急,才和她吵架的,哪知道第二天,居然就发生了那种事。”
少年的心总是很敏感,更何况是面对这么可怕的事。他说着话,一滴无声的泪滴在手背上,用袖子一蹭,晕开了。
宁致懒得问他之前为什么不说,自然是因为害怕承担责任,直接又问,“告诉你的人是田彤彤?”
郑梦泽抬起头来看他,隔了几秒,点了点头。
几分钟之后,大厅里一片混乱。
他们都是家属或者证人,没有被隔离问话的必要。
宁致把郑梦泽单独叫过去问话本就是出于保护,却也猜到了他一定会忍不住说出来。
“你明知道女儿家最爱自己的脸面,和一个男生去说还不是要把她逼上绝路。”林母本和田彤彤很亲近地靠着,这下子,转手就把她推开了。
“我就是想多找一个人想办法,没别的意思。在学校,除了我,朝露她最相信的,当然是她男朋友了。”田彤彤被推得一个踉跄,大声反驳,声音里带着恐惧和尖锐。
至于陈熙,她站在旁边,显得有几分无措。
很快有民警过来劝架,他们的声音才低了一些,最后悻悻散了。
宁致回了三楼办公室,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有人在外面敲门。
门开了,未见其人,先见饭盒。宁远把饭盒递进来,转身关门。
“别和我说早饭也有胡萝卜?”宁致一边吐槽一边去揭盖子,打开一看,整张脸都有点绿。
“卷饼加胡萝卜口感还是很好的。要不然的话,让李姨下次试试打汁给你喝。”宁远不为所动,又递了药盒过去,“你昨天晚上趁乱没吃药,别被我抓到第二次。”
林藏厚着脸皮进来蹭早饭吃,听到哥俩因为喝药的事拌嘴,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007
林藏笑够了,在挨打之前蹭了一块饼。
宁远递了纸巾给他擦手上的油,又说,“李姨做的饼很好吃,改天请她多做一人份给你带来好了。”
“不用了。”林藏朝宁致的方向疯狂明示,又赶紧摆手嘿嘿笑了几声,“食堂的饭就挺好的。”
“吃完了就滚。”宁致忍了一会儿,终于不耐。
“虽然我们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哥们,不介意这些,但是宁队说话也太不讲究了。”林藏挤出几个夸张的表情,径自拉了椅子坐下,“那个李主任实在太狡猾了,明知道我们已经掌握了新线索,但就是什么都不说。现在好了,超出24小时,我没办法,只好把人给放了。”
“还是什么都不说吗?”宁远对这人的闹腾已经见怪不怪,也拉了把椅子坐下,“李主任能够有恃无恐,无非就是知道我们没有掌握确凿的证据。以前涉及到性侵的案子,即便很难,却也有被害人的陈述和人身检查在先,总之是有些线索的。可是现在只有尸检,受害人的宿舍又没有找到任何生物检材。李主任不承认罪行,也不意外?”
“对,他咬死了没有性侵这回事,用受害人□□陈旧性损伤这事诈他,那家伙直接和我说受害人自己有男朋友,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他也什么都不知道。”
“涉事的都是未成年,男方也是在事发前才知道了她被性侵的事,他们之前,也就是拉手、接吻,亲近一下的程度。”宁远接话,“早在第一次尸检之后,我就问过那个男生了。”
“受害人是被长期性侵,长达半年之久。可惜就是没有留下任何证据。以至于现在,连被害的场所都不能确定。”宁致收拾了饭盒,把之前学校心理老师的供述讲给大家听。
这个话题太沉重了,以至于办公室里陷入了一阵沉默。
隔了几分钟,宁致打开电脑,翻出之前在北大法意、裁判文书等相关网站搜集到的信息给他们看,上面都是些密密麻麻的表格。
宁致随手指了一处,“在性侵案件中,大部分都是熟人作案,而教师作为加害人的,要占到百分二十以上。学校是相对密闭的空间,以案发的学校为例,学生们大部分都是选择住校,回家的时间是两周一次,其余时间想要出去,必须要拿到班主任签字的假条才可以,管理很严密。但是家长们因此太过于相信学校,以至于对子女疏于监护。学校把学生集中起来,男女混杂,该有的性教育却不能到位,甚至是完全这种概念。从受害人本身来讲,他们都是未成年人,年龄小,辨别力低,在体力和耐力上,都不是施害者的对手。事后,又因为恐惧、害羞等压力,不敢向家长告发。”
“而且很多都是长期性侵,受害人被恐吓、威胁,敢告诉家长的情况都很少。甚至有的在最一开始,根本不知道自己被性侵了。”林藏盯着数据咂舌,他之前虽然也参与过此类的案件,但是更多时候,涉及到未成年人被性侵,大部分的家长即便知道了也会因为一些奇奇怪怪的理由而选择不报警。即便报警了,参与案件的,也大多是女法医、女同事。林藏乍然看到居然有这么多鲜活的例子,实在有些震惊。
“传播淫·秽信息和开展正规、系统的性教育是两回事,最起码未成年人在接受教育之后,知道如何保护自己,在受害之后,也知道如何收集证据,避免自己被二次甚至多次伤害,而不是连告发施害人的勇气和意识都没有。”宁远说起这些,难得有些愤愤。一向温和的人都攥了拳头,宁致看见了,在他手上拍了拍。
“可能受传统文化影响,所以有些问题,默认不对十八岁以下的人开放。别说提倡你刚才说的这些,就算是在本市的大学里面,做点宣传教育什么的,你看会有多少人愿意去啊。我们上高中那会儿,也是连某些杂志也不敢看啊。”林藏接茬,一时间对现行的种种有些唏嘘。
宁致皱眉,提醒他们回归到案子的本身来,宁远一晃神,这才接了话。
“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的话,大部分被伤害的学生,以林朝露为例,在事情过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关注自己负面的情绪和状态,因为自己被害而感到害羞和自责。她和李主任以及文老师有稳定的师生关系,在被伤害之后,她会认为自己是被信任的人所欺骗,因此对周围的其他人也产生疏远、害怕等认知。至于告诉父母,陈述事实,她会认为这是在重复一遍羞耻的体验。”
“受害人不敢透露,施害人甚至能够以此为把柄进行恐吓,好为进行长期的性侵做准备。这种情况有时候会持续很久,几个月到几年甚至更长的时间也未可知。被害的学生有的在成年之后,才敢于在匿名论坛等地述说这些遭遇。”
宁远说完了,一脸的痛心疾首。林藏惯于贫嘴,这个时候也不能再说什么。最后默默补了句,“根据施害人经验的累积,或许受害人并不只是一个。”
“你怀疑陈熙也是?”宁致把网页关掉,抬起头来看他。
三个人都沉默了。
四人从大厅扭到大院,一直出了公安局,到了大门口,还扭打在一起。
“我都说了没有别的意思,而且事后也是我提供了线索,警方才开始怀疑李主任的,要不然案子到现在连一个方向都不会有。”田彤彤的声音又高又尖,郑梦泽过来拉架,还被推了一把。
“你都能告诉他,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你觉得你们几个学生,能解决这么严重的事?”
林母把郑梦泽拉过来,他被横在两人的中间,一脸难色,恨不得双手抱头好躲一下。
“您自己都说了,女生脸面薄,羞于说出这种事。看看网上爆出来类似的新闻,被性侵的女生什么时候是瞒着同龄的朋友,先告诉家长的?”
“你……”
林母被气得说不出话来。陈熙和郑梦泽面面相觑。站在原地没敢动。
“阿姨,您……”陈熙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试图把二人分开。
“你想说什么?和她一起反驳我吗?”林母反手把枪口对准了她,陈熙想说的话,立刻被吞回肚子里,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四人在门口拉扯,几乎要把周围路人的目光都要吸过来了。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身后的大门后面,有道匆匆掠过去的影子。
民警小张听够了墙角,匆匆往支队大楼的方向赶。
他敲开队长办公室的门,意外地发现里面有种难言的沉默。
“你看到了什么?”宁致抬眼看他。
很快,小张就把刚才所看见的,竹筒倒豆子般地抖了个干净。
“陈熙一定是知道些什么。”
宁致直接说了自己的结论。
“让许阳照例去跟着。”林藏摆摆手,把人撵走了。
心理咨询室的老师和李主任先后进了校门,几分钟之内,就在校园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文老师从教学楼出来,正好和丈夫打了一个照面。
“你和他们说什么了?”他阴着脸,把妻子牵着的小女儿吓了一跳。小女孩扁嘴就要哭,又张开一双胳膊要爸爸抱。
“我什么都不知道……”文老师见他这副样子,脸上也染了恐惧。
小女孩儿在一边哭,宁远进来的时候看到,一眼明白是什么事。
“宝宝别哭,让大哥哥找糖给你吃。”宁远蹲下身把小女孩儿抱起来,又支使他哥拿糖出来。
小孩儿拿了大白兔,伸着胳膊擦泪。拿了别人的东西,却没敢吃。眼巴巴地朝着一边的父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