肤浅对白(43)
“我给你做大餐了,”柯江笑道,“等我摆个盘。”
谢白景看了眼厨房,目光沉沉:“下次让人做就行了。”
也许柯江自己都不知道,待在家里这段时间他瘦了不少。刚才在拥吻的时候,谢白景都能摸到他腰背上突出的骨头。这让谢白景心里有些不舒服,莫名的酸酸涩涩的情绪弥漫开来。在他问柯江最近干了些什么时,柯江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一个较为浪漫的答案:“在家想你。”
谢白景却沉默了。他明显地感觉到,柯江这段时间并不好受。这个小少爷是最喜欢热闹的性格,哪怕是之前对他死缠烂打的日子里,跟朋友们的聚会玩乐都少不了。柯江与他不同,他已习惯过经年累月的孤独,柯江却是时时刻刻需要爱与陪伴的,然而陪伴恰恰是现在的谢白景给不起的东西。他的事业正在上升期,人气水涨船高,工作安排至了明年,每天都有不同的工作要做,不同的东西要学。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停下来,抽大部分的时间陪着柯江谈情说爱。
半晌,他说:“我也想你。”
这样直白的话于他而言很难得。柯江微微一愣,心脏扑通扑通狂跳,面上却要装模作样地颔首,仿佛根本不在意似的。
柯江做的“大餐”味道不怎么样,但谢白景却吃得很干净。到了晚上的时候,谢白景先去洗澡。他提前洗净剥好水果放在果盘里,给柯江躺在沙发上吃。柯江的手机嗡嗡作响,他随意地拿起来接听,嘴里还在嚼一块被切好的脆桃:“喂?”
他安静地听了一会,神色慢慢冷下来。
“妈,”他说,“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你别逼我。”
来电的是柯江的母亲。他妈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极明白审时度势,见柯父对她日益生厌,在柯江上初中时便主动地拿着钱远走海外。柯父始终认为,他妈当初是为了柯夫人的位置才瞒着他生下柯江的,但实际上,她压根不稀罕那顶虚名,想要的从来只有能握在手里的东西——从这点看,谢白景令人着迷的清醒与她颇为相似,他俩更像是一对母子。对待柯江,她倒是很好。也许是明白有所亏欠,她尽力做到母亲的责任,也给柯江很多的自由。只是到底距离太远,两人联系又不密切,柯江出柜、被赶出家门一事,竟现在才传到远在海外的母亲耳朵中。
柯母在电话里说:“我只是想告诉你,在这边你的那批投资出了问题,不是我做的。”
柯江:“爷爷做的?”
“我猜是。”柯母说,“江江,不论如何,我会为你争取继承权,那是你该有的东西,没有理由给别人。”
柯江短暂地沉默几秒。随着柯老爷子的身体年复一年的病重,这个问题他不是第一次听人提及。有的时候,他太过理想主义,觉得自己只是柯江,柯老只是他的祖父,孙子回来陪伴敬爱的老人最后的时间,没有任何不妥。但在他当初从国外回来开始,他的行动在别人眼里已经有太多的附加意义,而他无从解释。
他倏然开口:“我很喜欢他的。”
柯母无奈地:“好,我不会棒打鸳鸯的。我只是希望他也能一样的喜欢你。”
电话挂断很久,柯江仍趴在沙发上没有动。他听到浴室的水声已经停了,才坐起身来,检查自己的邮箱,毫不意外地看到关于那几笔投资的邮件,言辞切切,请他尽快联系。柯江抿紧了唇,这笔钱要是赔了,对他现在而言无疑是很大的损失。再不把金钱放在心上的人,还是会有些肉痛。而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从他朝家里说明开始,没有一个人对他的现状报以看好的态度,所有人都在怀疑他,都在暗示他谢白景不值得他这样做。
柯江对这样的质疑感到愤怒。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谢白景是一个怎样的人,谢白景值得。
年轻人从浴室中出来。他只穿了一条睡裤,上半身光裸着,宽肩窄腰,皮肤白皙而润泽,有极其漂亮的肌肉线条。他的头发还湿着,往下滴水,英俊的面容氤氲着水汽,睫毛都还是湿漉漉的,给人一种凌厉与脆弱并存的美感。谢白景直直地走向沙发,坐在柯江旁边,看了眼果盘:“不好吃?”
“我玩手机玩得忘了,”柯江并没有提别的事,只笑嘻嘻的,“怎么光着就出来了,勾引我?”
谢白景眉眼含笑:“不需要吧。”
柯江意识到他说的是“不需要勾引”,挑挑眉毛,当即主动地附上去,将人眉目鼻尖的水滴都一一亲吻过去,小狗儿般舔舐啃咬着。谢白景任他胡闹,手握着柯江的手。因为常待在空调下,柯江的手脚都是冰凉凉的,谢白景从他的手掌摩挲至手指,怎么都捂不热,终于忍不住:“平时怎么照顾自己的?”
“哪儿不好了?我照顾自己照顾得挺好的,我这人吧,从不让自个儿吃亏。”
“柯江。”谢白景看向他,漂亮的眼睛里似想说很多。他最想问的是,你后悔了吗?
应该是会后悔的。放弃了众人拥簇,放弃了家族的光环,一只骄傲的小刺猬将所有的尖锐都收起来,以爱的名义被困在家里。谢白景始终不知道自己做得是对是错,他也许应该不纵容柯江那样任性的举动,柯江之前未想明白,他该懂的。可这份感情太深重太珍贵太难得,他被砸得劈头盖脸趔趔趄趄,也不想放手,这大概是源自于他骨子里的自私与独占欲。既然是柯江自己走近来塞给他的,那他也绝不会再还回去。
所以,谢白景最后还是将这个问句咽了下去。他平静地说起别的话题:“最近这段时间我一时半会闲不下来,你平时要是觉得无聊,不如出去走走。等我忙完,我会好好陪你。”
柯江稀奇般地看向他,故意问:“为什么陪我啊?”
他想听到“因为爱你”,不过想来年轻人是不会说这样的话的。果不其然,谢白景并不直接回答,只随意地拿起他的手,在冰凉凉的指尖上亲了一口,语焉不详地:“等我。”
第54章
也许是为了补偿柯江这么久独自在家的孤单,这回谢白景在家待了整整两天。两天里,他将手机关机,不接收任何来自外界的消息,全心全意地陪伴着柯江。他们两人就像是末日到来时的人类,家就是他们的避难所,寸步不离。
第一天从早晨至深夜,连钟点工与佣人都不准进屋。上午一起将整间公寓大扫除,谢白景只穿着背心短裤,细碎的额发都被掀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半点明星光环也无,亲力亲为地将平日钟点工疏忽的角落都擦了个干净。柯江学他的模样一起干活,可惜他光有蛮力,干事毛毛糙糙,做的活还得让谢白景再返工。两人打打闹闹的,等做完家务都已浑身是汗,一起在浴缸里泡了个澡,用了柯江最喜欢的浴球。可怜谢白景这个钢铁直男,人生二十年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跟一个男人在同一个浴缸里泡澡,带泡泡的那种。
下午打了两小时游戏,看完一部电影。柯江还特地把谢白景之前上过的一档综艺调出来看,大屏幕里的年轻人似乎格外俊秀,讲话彬彬有礼,冷淡而不倨傲的迷人,为了配合演出,还时不时展现浅浅的微笑,把柯江迷得七荤八素,连身旁的真人都给忽略了,像个小迷弟般紧盯着不放,还是谢白景起身强制性关掉了电视。中餐和晚餐都是一道下厨,主要由谢白景掌厨,柯江在旁打下手。中午主食是意面,晚餐主食是米饭,两个人隔着餐桌对坐,上面摆着他们各自喜欢的菜。
餐厅橘色的吊灯将温柔的光照射在两人身上,柯江总觉得头顶被烘得暖呼呼,情不自禁地总是摸摸头发挤眉弄眼。谢白景拿筷子轻轻敲了一击他的手背:“好好吃饭。”
柯江对待食物的态度半点不真诚,谢白景看不惯这点许久了,终于找到机会说出口。只是他这样像家长般的口气,让柯江挑眉昂下巴:“教训我?”
谢白景平静地勾勾唇角,丝毫没把他的挑衅放在眼里:“不敢。”
用过晚饭,暮色将至。这是夏末的s城一天里最舒服的时候,柯江与他出门,两人穿着同样的灰色T恤,手臂贴着手臂,十指相握。他们在小区里慢慢地走路消食,出来散步的住户不算多,也无人关注他们,因此他们可以坦坦荡荡地并肩而行——就跟凡世间无数对情人一样,他们度过了普通寻常的一天,尚未觉得厌倦,仍不知足地在散步时也要黏在一起,试图将每一个片段都烙刻成习惯。他们走在人行小道上,抬眼可以看见高楼之间的缝隙里,展露出大片大片极其漂亮的火烧云。漫天的广大的夕晖,血红橘黄的、如浪花般翻滚着的云从城市无数栋高耸的钢筋森林里穿梭而过,梦幻得不似真实世界。
柯江“哇”得一声,下意识地拿出手机拍照。而谢白景静静地站在他身侧,看男人如何像个小孩般新奇地调整拍照的角度,突然伸手将他的手机轻易地拿走。
柯江:“?”
谢白景按住他的后脑勺,低头深深吻下去。
柯江毫不犹豫地迎合他的亲吻,伸手回拥住他年轻的爱人。他们身上有着相同的淡淡的沐浴露味道,刚刚吃过一样的薄荷糖。在闷热的夏天傍晚里,手臂与指尖都是温热的,两具身体紧紧相拥,仿佛能感受到彼此间心脏的跳动,电流从肌肤接触的地方飞速流淌,直到让他们心脏跳动的频率都很一致。他们已经对亲吻很熟稔了,唇齿相交的时候,谢白景含吮着柯江的唇,而柯江半张开唇舌,任他侵占,无声的情意在其中激烈地过渡。
燃烧中的云朵缓缓地移动,极其壮观,而柯江无心去看。谢白景的吻既来势汹汹,抚摸他脖颈与背脊的手又极尽温柔,在一吻结束后,两人鼻尖抵着鼻尖,目光对视,能听到对方躁动的呼吸。风起,人行道旁的树叶沙沙作响。
谢白景的眼睛浓稠似墨,声音有几分沙哑,低得只有他对面人听得见,冲动而莽撞:“我爱你。”
这是他头一次这样直白地说这句话,于谢白景而言,很不容易。
“我爱你”是一句很奇妙的句子。我,爱,你,仿佛世界上仅有这三样东西留存。它对有的人而言是一生都可能说不出口的承诺,对有的人来说只是游戏场上的戏谑,但无论如何,它不可或缺,在许许多多五光十色的场合,供给天底下的所有情人讲述种种旁人听起来肤浅的对白。柯江不是第一次听到这句话,也不是从没有说过,但他在这个时候,仍然心猛地漏跳半拍,指尖在细微地发着抖。
假如这真是世界末日,柯江心想,那他也愿意。
他们竟似刚开了荤的半大小子,匆匆地回了家,将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就缠绵在了一起。所有极致的欢愉将两人紧密相连,他们亦在火烧云般的海洋中颠簸起伏,逐渐沉沦。谢白景已经很久没这么凶了,每一次顶撞都毫不留情。柯江想尽一切办法,央求年轻人将那三个字再说一遍,谢白景却沉默着不发一言,将他的话与喘息一并堵上,吞咽在喉咙里。情至深时,他顺着柯江的小腹一路吻下去,直至含吻住那物,抬眼看柯江,目光深深沉沉,像狼的眼睛,充满势在必得与完全占有的野心。
柯江遭受不住,高高地昂起脖颈,连脚背都绷得死紧。
“我爱你,”他最终放弃撬开谢白景的口,自己主动呜呜咽咽地讲,“我爱你,白景,别离开我。”
谢白景耐心地啄吻掉他眼角的水,在每一句“我爱你”之后,都用一声郑重的“嗯”来示意他听到了。
柯江决定不将那些委屈与人讲了。他总是很知足,坚信这个世界总有一种暗自运转的规律在,你失去了什么,在别的地方就会拥有什么。他何其有幸,能够窥探到一个人的真心,并且得以拥有它。那些细小的委屈与损失又算得了什么呢?他不想谢白景觉得,他是一个吃不了苦的、三心二意的人,他失去的那些是心甘情愿,不必拿去要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