肤浅对白(41)
他更像是将一颗柔软滚烫的心摊开来,笨拙地问眼前的年轻人:你愿意住进来么?
谢白景怔愣住。
而柯江不管不顾地,将钥匙往他口袋里塞,一直塞到最深,才将手若无其事地抽出来,偏过头去。
“去坐下,我给你上药。”谢白景没有动,轻声说。
谢白景本想要责怪他的。柯江怎么能那样冲动,说出柜就出柜,说走就走,难道不为自己的下半辈子着想?脱离了柯家,柯江如何再在S城立足?那样高高在上一个小少爷,根本不懂人间疾苦,怎么受得了跌落下后柴米油盐的磋磨,待真吃了苦头再回头,岂不委屈。谢白景也本该为自己的前途操心,他被迫地与这人捆在一起,指不定日后遇见的便是柯家发起的封杀,刚刚起步的事业轻飘飘地垮台。谢白景一向将利益放在第一,不去操心这,不去想该如何转圜,反而心里却只有柯江。
只有柯江承诺他要“光明正大”,便一头热地冲去向家里出柜。只有柯江这样能被床单都磨出红疹的人,挨了顿狠打,还能对他施以勉强却快活的笑。只有柯江,会毫不顾忌地将真心捧在他面前。柯江实在让人糊涂,一会像个正儿八经的纨绔少爷,他不过是一局游戏里的陪玩对象;一会又情意款款,砸得他措手不及。柯江怎么总能这么大胆无畏,想如何就如何?
谢白景从未这样感受到,他离一个人的距离这么近,近到触手可及,又这么远,远到他什么都看不清。他头一次陷入这样的茫然中,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不断躁动地跳跃,烫得他指尖都是麻的。
柯江脱了上衣,趴在沙发上。谢白景拿喷雾给他喷药,喷出来的水雾太冰,冻得柯江背部肌肉一紧,微不可见地抖了抖。
“白景,”柯江闷闷地说,“我没钱了,你还会陪我吗?”
谢白景啼笑皆非,心想这位金主真是不称职,到了这个地步才意识到这样重要的问题。而柯江没得到答案,有些急了,回过头来看他,牵扯到腰背,痛得龇牙咧嘴。
“别乱动。”谢白景沉声道。他温热的手掌按在那淤青的地方,不轻不重地揉搓。柯江再次趴下,手指抠着沙发的缝隙。
半晌,谢白景低下头,在那一道淤痕上落下一个浅淡的亲吻。
第52章
那位柯家二少,为了一个男明星被逐出家门了!
纨绔圈里炸了锅。
S城的上流阶层里平静太久,日常扮演出一股岁月静好、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友好氛围,这实在是一件难得的大新闻,当即一石激起千层浪,没有一场聚会里不提到这个话题。柯江平日里人缘甚好,酒肉朋友众多,这消息一出,他的手机都快被消息挤爆,都是来打探实情的。不是没人知道柯江包养了一个小明星的事儿,但他能为了那小明星出柜,甚至得罪柯老爷子、被赶出家门,实在是令人瞠目结舌。一时之间,有奇怪柯江是否有隐情的,有好奇那小明星手段如何的,有看热闹有冷嘲热讽的,众说纷纭。
而柯江却待在家里,对那些似真似假的关心视若无睹。
他对那群狐朋狗友们过来问询的真实原因心知肚明,自然懒得理睬。柯江当初下定决心时,早就料到了这样的发展——柯家会主动放出消息不再认他,公开开除他在公司的职位,不带半点犹豫;而旁人纷纷前来,涌上好奇的打探与异样的目光,试图逼迫他回心转意。内外施压,这样的手法里,至少有一半是老爷子的手笔。柯江清楚,自己祖父决不会轻易地放弃,失望过后,必定会想着如何让他回头弯腰认错,这还仅是第一步。
可他爷爷显然还未足够了解他。柯江从来不在意无关紧要的人的目光,他只在意自己看重的人。旁人的流言蜚语,与他有什么关系?
柯江干脆当做给自己放了个假,可惜待在家里养伤没几天,就有人上门来打搅。
张云天眉头紧皱:“你小子,究竟怎么搞的?!”
他与徐立二人站在门口,一副前来问罪的模样。自柯江生日后,他们都没有再聚过一回,对柯江出柜的事儿还是从旁人口中听闻的,当即杀过来。他俩是柯江为数不多的真正好友,从小玩到大的,不能像对待旁人那样搪塞过去。柯江无奈地叹了口气:“走,我们出去说。我请客。”
三人乘车去了老地方。去惯了的会所里总是为他们留有一间最好的包厢,透过高层的落地窗,可以俯瞰整个S城的城景。他们没要一个人进来伺候,酒水送上后,偌大的包间内只有他们兄弟三人。张云天不客气地往沙发上一坐,点了根烟,吞云吐雾起来:“柯江,你真像他们说的那样?怎么从不跟我说,你还拿不拿我当兄弟了?”
柯江颇诚恳地笑起来,他的脸刚刚消肿,只是看起来仍有几分不自然:“哪能呢,我只是不方便说,谁都没告诉……怎么会不当你们是兄弟?”
徐立在一旁始终冷着脸,闻言冷哼一声,拽着张云天:“我跟你说什么来着?张哥,这人已经被那小白脸迷昏了头了,还嫌我俩烦呢!”
“我本来还不信,”张云天瞥向柯江,长叹一口气,他不兴徐立那样弯弯绕绕,心里想什么便直接说出口,“你看你,还说你聪明,柯江,你是被人家耍得团团转!你看哥这么多年,伴儿不少吧,有把一人领回家过没有?何况他,他还是个男的,你怎么能把那种卖皮相的兔儿爷给老爷子看?那种人,今天卖你,明天卖别人,哪说得准呢?”
柯江有几分不高兴,为他们话语中对谢白景的轻视与揣测,不免微蹙起眉头,没有吭声。
徐立:“别的不说,你赶紧回去向老爷子认错去。听说你嫂子肚子都大了,你难道坐等着被扫地出门?”
柯江不耐地:“我要回去干吗?凭什么回去?抢遗产?我爷爷还没走呢!”
徐立一噎,亦跟着心头火起。他都不明白,柯江这人在想些什么。说得这样冠冕堂皇,去年从国外千里迢迢回来,难道不正是为了柯家的财产?都是一个圈子里长大的人,谁不知道利益面前亲兄弟都得争到急头白脸,与他装什么清高呢?显得好像他徐立很小人之心、钻钱眼子里似的!他是心里藏不住事的人,面上已显出恼怒的情绪来,张云天见状,忙按了按他的肩膀,示意息怒,“你们俩也是,年纪大了,还见面就吵,跟小孩儿似的……江儿,我们也都是为了你好,你好好想想,别那么冲动。”
“我看张哥你也别劝了,”徐立冷声道,“柯江,你就回答我一句,他和你现在住在滨江公寓里?”
柯江并不否认:“是。”
张云天闻言,心思再粗的人都有几分不舒服。那间滨江公寓,他们不是不知道的,是柯江再宝贵不过的房子。这么多年来,就连他和徐立这样柯江最要好的朋友,都不过寥寥去过几次。就像今天,他们都到了门口,还没能进去坐下来喝杯水。而柯江竟就这么让一个小明星住进去了,把他们兄弟的脸面放在哪里?
没了张云天在其中缓和,气氛霎时僵持下来。柯江无言地拿着酒杯,有一口没一口地喝。半晌,他开口了,已经软化了语气:“对不起,张哥,徐立,没跟你们讲是我的错。只是白景他,我确实喜欢,想跟他好好过。知道你们是为我好,但这次的事情我自己也考虑过……”
张云天定定看他一眼,沉默许久后仰头喝了大半杯酒,摔下酒杯,搂过他来,如同以往般给予一个兄弟之间的拥抱,手掌大力地拍几下柯江的背。柯江松了口气,明白张云天这是罢休了。而徐立却并不参与其中,仍坐在一旁,目光沉沉:“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还有钱,”柯江弯弯唇角,“饿不死自己。”
三人默契地就此放过这个话题。柯江是一个看起来软和,实则下定决心后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强性子,张云天是对他无可奈何了,只与他碰杯对饮。他们只说些有的没的的话题,为保安全,谈得最多的还是些从前往事。看起来聊得还算尽兴,酒一杯接着一杯的喝,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平静的场面下是无限的暗流汹涌。每个人都意识到,他们之间并非可以足够信任到无话不说,曾经的好哥们儿早已在不知不觉时开始生疏了。他们每个人都尝试补救,却也都于事无补。
这让柯江有点难过。
徐立突然将酒杯往桌案上一磕,说:“那你把他叫来,带给我们见见。”
“他现在在工作……”柯江说了一半,看看对面两人的眼神,知道这一关再不过,这情分也就差不多到此为止了。他无奈地低头摸出手机,给谢白景发了条信息。他也希望至少自己身边的朋友可以接纳他与谢白景,而不至于真的到了孤立无援的地步。
这几天谢白景大多时候都在家里陪他,从昨天才开始回归正常的工作。柯江知道那人工作特殊且忙碌,心里拿不准他会不会过来。然而事实上,不过三四十分钟,便有一个侍者前来敲门,询问是否有一位谢先生是他们邀请的客人。柯江当即要站起来自己出门去迎,却被徐立拦住了:“让他进来。”
谢白景进门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柯江坐在徐立与张云天中间,一如他们初见时,旁人都只是布景,他第一眼只能瞧见中间那个白皙俊秀的小少爷,眼睛亮亮的,有着与旁人格格不入的干净和朝气。张云天点了根烟,看不清情绪地望向他;而徐立则有几分亲密地揽着柯江,侧头过去,语气熟稔似从前:“江宝儿,介绍一下?”
柯江一颗心这才放下来,笑道:“白景,快过来。”
他们都彼此认识,只是到底之前柯江还藏着掖着几分,现在直接了当地介绍:“大家都熟人了啊,徐立,张云天,这我对象谢白景。”
徐立不以为意地点点头。张云天有点儿僵硬,他还没能完全适应自己从小见到大的弟弟是个弯的事实,也是头一回被人介绍一个“男”对象。可见柯江这样坦荡,他也不咸不淡地:“你好,哥们儿。”
谢白景平淡地颔首作为打个招呼。柯江被两人夹在中间,旁边没有多余的位置。谢白景已不像一年前那样青涩沉默地站在一旁,而是从容坐在他们对面的沙发。隔着桌案,看到上面排列的酒杯稍微蹙起眉头:“喝酒了?”
柯江讪讪一笑:“喝得不多。”
“伤还没好,都说了不准喝酒。”谢白景声音稍微发沉,带有些许命令与责备的口吻。柯江最不喜欢有人管教他,可面对谢白景,却认错般老老实实地将酒杯推向远远的另一边。
他面上的红肿已经消得差不多,以至于徐立都没发觉他受过伤,闻言讶然地看向柯江,又觉得在谢白景面前显出下风,故意抿着唇不言,等待柯江自己说。可柯江与谢白景两人一旦说起话来,好像之间的氛围没人能插得进去。谢白景本是冷漠话少的性格,碰上柯江却一句句耐心地问他吃没吃饭、喝了多少酒;柯江对他,似乎也有种不自知的依赖,全身的坏脾气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张云天在旁观察了几分钟,终于觉察出意思来了,这俩人明摆着正如胶如漆般甜蜜着呢,他与徐立之前那么些忠告,相当于白说。哪对热恋期的小情侣不觉得全天下只有对方跟自己最最要好,别人都是要来拆散他们的老巫婆?张云天才不乐意扮演老巫婆,间或聊一两句,大多时候默不作声地摆弄手机。
徐立却看不清楚状况,试图想跟柯江缓和关系似的,总想掺和进去,左一句江儿,右一句江宝,似笑非笑地问谢白景最近事业如何,又或者提起和柯江的往事。柯江起初还觉得他是放下芥蒂,颇有兴致地与他对答——不论怎样,曾经徐立与他是真的好。然而聊了几个来回,他觉得不对劲了。徐立的话里明枪暗箭的,一会说柯江特别贪玩没个长性,喜欢的人总是今天换一个明天换一个;一会又问谢白景最近红起来没有,柯江可不是好养的,话里话外那排斥谢白景的意思连张云天都听出来了,劝了几句都没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