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也坠落(88)
是一个很具体的、很确切的五分钟。
五分钟而已。
郁启明睁开眼,在一片安静的沉黑世界里,觉察到了一丝时间变幻的不妙气息。
他果断捞起手机,摁亮屏幕。
——北京时间,九点五十八分。
——“五分钟而已。”
郁启明丢开手机,双手捂脸。
……。
成为社畜的第五年,郁启明人生第一次,在工作日的早晨睡过了头。
打工人捂着脸,发出了一声懊恼的呻吟。
有人在听到他那一声懊恼的呻吟时突然开口:“怎么了,刚睡醒就叹气?”
郁启明压根不知道房间里还有其他人,那一道突然出现的声音把他唬得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说话的人摁亮了床尾的那一盏落地灯,暖色的灯光便充斥了一整个温暖的室内。
还在床上的郁启明有些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睛,他一边撑起身体,一边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裴总,下次说话前能给个预警吗?”
裴致礼起身走到床边,俯下身的时候,给半撑着坐起来的郁启明带来了一片遮光的阴影。
暖色调的阴影里,裴致礼伸出两根手指,就那么捏着郁启明的下巴亲昵地晃了晃。
“叫我什么?”
郁启明偏了偏头,试图躲开那两根手指,只是他躲哪儿,那两根手指就跟着到哪儿。
躲无可躲,只能认命被捏着下巴晃来晃去。
郁启明被晃得有些晕,说:“停。裴致礼,我不是让你五分钟后叫我吗?”
裴致礼满意了,松开了捏着郁启明下巴的手。
“你没睡醒,让你多睡一会儿。”
郁启明皱了皱眉:“你这样会影响我年终评选工作积极份子的。”
裴致礼心平气和问:“你猜这一块的年终审核最后谁给分?”
“……你。”
“真是神机妙算,诸葛转世。郁助,你说对了。”
郁启明没忍住,低下头笑着揉了揉眼睛。
“这都十点了。”郁启明踢了一记被子,说出重点:“还来得及赶高铁去平川吗?”
裴致礼坐到了床上,曲起手指敲了敲郁启明裸在被子外那一节骨节清晰、劲瘦白皙的脚踝。
“来不及了。”裴致礼侧着头,仔细欣赏了一会儿郁启明漂亮的脚踝,然后抬头,嘴角含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道:“既然已经来不及了,不如今天你陪我去个其他地方。”
郁启明缩回脚,问:“去哪儿?”
裴致礼没有直接回答郁启明,他起身,走到床尾,拿起那个被他随手丢在沙发上的笔记本电脑。
他说:“我刚刚看了看你做的游玩攻略,挺有意思的。”
裴致礼端着笔记本电脑,重新坐回到了郁启明的身旁,他滑动了一下屏幕,然后把屏幕转向郁启明。
他手指点了点屏幕上那张手绘的简易地图,讲:“尤其是这里,你还特意备注了一笔,说这间小庙求姻缘很灵验。”
郁启明盯着电脑屏幕上那张被特意放大的、眼熟的、他本人手绘的旅游地图,只觉得牙齿一阵发酸。
这一张手绘的旅游地图画得并不复杂,画技十分业余,只不过河是河,山是山,庙是庙,看得出是用了心。
庙旁也的确特意备注了一笔——那字的颜色甚至还是粉红色的,让郁启明牙酸的点也主要是在这一块。
——他真的不记得自己当时竟然还特意换了粉色的记号笔。
“去一趟吧。”裴致礼的指尖敲了敲屏幕,那两个字形漂亮的、粉色的"姻缘"在他的敲击下发出仿佛要碎裂的咚咚声。
郁启明不回答。
他收回目光,掀开被子,低声催裴致礼:“你让让,我没法起床了。”
裴致礼收起电脑,侧身让了一下,只是等郁启明站了起来走进了浴室,他也捧着电脑,挺自然地跟了进来。
郁启明:“……。”
试图关门。
裴致礼伸了脚抵住。
郁启明低头看了一眼那意图挺坚定的脚,沉默转身,悻悻地伸手拿起了台面上的一次性牙刷和牙膏。
裴致礼靠在浴室门口,语气平静地对沉默刷牙的郁启明讲:“去完小庙,顺路出来,三条街外还有一家喜妹面馆,嗯,这儿也给了备注,说是味道不错,但要记得提醒老板,少放糖。”
郁启明吐出泡沫,喝了一口水,漱干净了口,然后把牙刷直接丢进垃圾桶。
裴致礼合拢电脑,问他:“那面味道真的不错?比起江边老弄里那一碗海鲜面呢?”
郁启明弯腰洗脸,听到了裴致礼的问话,他直起腰,抬眼看他。
时常挂笑的脸被凉水冲成一片冷白的漠然,那双漆黑的眼睛在浓长的眼睫底下就难得显出了几分攻击性。
只不过很快,他又抿起了一抹笑。
笑了,就弯了眼角,连带着眉眼生花,是欺骗人心那一种漂亮。
他说:“说真的,味道都不错,我都挺喜欢的。”
裴致礼和郁启明对视了两秒,不发一言转身直接走了。
郁启明这下终于可以成功关上浴室的门了。
他对着沾了水的镜子,又轻轻揉了揉眼皮。
啧,总不能告诉他,那份攻略百分之八十都是网上抄的吧。
……这个什么喜妹面馆,没吃过的,让他怎么比?
***
一句话惹出了少爷脾气。
郁启明倒是不怎么在意。
洗漱完出门,预备下楼去拿衣服,结果转角就在客厅的墙角看到了自己的行李箱。
郁启明看了看自己那行李箱,又转头看了看那一边疑似还在发脾气的小少爷。
他走到墙角,伸手直接推了一把自己的行李箱,那行李箱咕噜咕噜地就滑到了客厅的中央,朝着那一位正面无表情看报表的裴致礼先生撞过去了。
裴致礼先生目不斜视侧了侧身,行李箱擦着他的裤脚管,丝滑地往远处溜了过去。
郁启明光明正大借着追着行李箱的名头擦着裴致礼先生的肩膀就要走过去。
裴致礼先生定力不佳,且十分不乐意再跟郁姓某人玩什么擦肩而过的游戏,于是他主动伸手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郁姓某人转过头,一脸真实的惊讶:“您有事儿?”
裴致礼不说话,用力把人扯进了怀里。
行李箱撞到落地窗,咚地一声,停驻在了原地。
阴天,十点一刻钟。
接了一个很凶的吻。
十点半。
郁启明换好了衬衫,舌尖抵了抵唇角,觉得那边像是被裴致礼咬破了口子,微微有些发疼。
不是很疼,就是存在感太强,让人时不时就忍不住想舔一舔。
穿好了衬衫,得找领带。从房间转到客厅,又从客厅转到昨晚泡澡的浴室。
裴致礼问他:“找什么?”
郁启明弯腰看了看沙发底:“领带。”
——还真见了鬼了在沙发底,估计是昨晚上没注意的时候给踢进去的。
郁启明伸手把它捞了出来,沾了点灰,上头还有点其他的、已经干涸了的东西,斑驳地凝结在了黑色的绸缎面料上。
记忆力太好的困扰就在于,郁启明只需要瞄一眼这一条领带上的东西,就已经瞬间想起了当时的某些场景。
画面很清晰,过分清晰,清晰到他甚至能记起某些对方身体上过于隐秘的身体标记。
郁启明眨了眨眼,粉碎脑海里的十八禁画面,然后,十分理智地扯回了自己的理智。
……是脏了,没法用了。
也半点不能要了。
郁启明捻着领带的一角,果断把它送进垃圾桶。
总之,郁启明决定即刻把领带这事儿翻篇。
他在洗手池里仔仔细细洗了个手,然后慢吞吞坐到餐桌前。
“先垫垫肚子,晚点才能吃到你喜欢的面。”裴致礼倒了一杯豆浆递给郁启明,眼睛扫过郁启明空荡荡的衬衫领口:“没找到吗?领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