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也坠落(29)
郁启明掐断了电话,朝着裴致礼说:
“明天见。”
郁启明回到办公室,对方来了第二个电话,郁启明接了起来。
“喂,宝贝儿,还在忙?今天什么时候能回家?”
郁启明收拾了一下办公桌面,淡淡道:“马上下班了。”
乔丰年有些惊喜:“真的啊?那你……赶紧先回来,我有事儿——你先回来,回来再跟你细说。”
郁启明收拾完了桌面,拿起了公文包,他走出办公室,关上了灯:
“好的,正好,我也有事跟你说。”
乔丰年没听出异样,隔着电话,他认真嘱咐:“好的,那宝贝儿你心平气和慢点开车。”
郁启明走进电梯,摁下楼层,望着电梯缓缓一层一层往下走。
直到叮咚一声,到达终点。
* * * *
北海路16号门口的路灯上攀爬了一朵金属的蔷薇玫瑰,是乔丰年的手工作品,当时一共做了两朵,第一朵赠予他的母亲苏照春女士,第二朵他送给了郁启明。
郁启明当时随口说的:“把它挂门口那路灯上,我每天回来第一眼就能看见玫瑰,多浪漫。”
乔丰年夸他这个主意棒呆了,捧着郁启明的脸狠狠亲了一口:“你说的对啊宝贝儿,一回家就看到永生玫瑰,真的浪漫死了!”
郁启明随口一说,乔丰年还真就把那朵玫瑰给弄到了路灯上,那么多年风吹雨淋也没生个绣什么的,这东西的保质期比人类的感情长多了。
小洋房的大门半开着,郁启明推门进屋,一眼看到了不远处客厅里摆放着的一束巨型玫瑰。
郁启明在原地站了两秒才放下手里的包和钥匙,换鞋进门。
除了那一束多余出来的巨大的玫瑰,屋子里的其他地方跟他出差走之前可以说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不是说要换墙纸吗?换了哪个?他一时也真没看出来。
沙发上堆着的靠垫,地毯上随手乱丢的一个游戏机,吃剩了一半的车厘子,郁启明走到小餐桌,拿起那半盒车厘子走进厨房丢进垃圾桶。
乔丰年捏着一柄木铲站在炉子前,并不知道郁启明已经到了。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毛衣,袖口撸高,戴了猫咪头的围裙本来正伸着头观察一锅红烧排骨,后知后觉听到动静他才转身,看到郁启明丢完那半盒车厘子,正面色平静地站在厨房门口。
乔丰年下意识伸出手想来个拥抱,郁启明没说话,直接往后退了一步,乔丰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围裙,行吧,别弄脏他那一身西装。
乔丰年放下了手,对郁启明说:“再等等,马上可以开饭了。”
乔丰年十指不沾阳春水,红烧排骨是他唯一还算会做的一道菜,每次他做了什么错事朝着郁启明求饶,他总会摸进厨房,以此讨饶。
郁启明吃了排骨,顺手也就给乔丰年台阶下。
两个人相处磨合,忍让和体谅是郁启明生活里的主旋律,乔丰年毕竟是个被家里人宠坏了的少爷公子哥,郁启明拿人手短,该让的时候让,该退的时候退,只是到此为止了。
到此为止,他不想也不能再退让了。
郁启明对乔丰年说:“不用了,你先关一下火。”
乔丰年怔了一下:“怎么了?就还差收个汁。”
郁启明说:“不用浪费时间了,我就说几句话。”
乔丰年站在那里没有动,他像是懵了似的没反应过来,直到他眼睫微微动了两下,才像是回了神:“噢,噢,好的。”
郁启明走了出去,乔丰年回头关了火,关了油烟机,屋子里一时就安静了下来,乔丰年走出厨房,忽然想起没脱围裙,又重新走回去,他想解开围裙,扯了三次也没能扯开那个松松系起来的系带。
他手撑在台盆上,深深闭了闭眼。
郁启明在客厅里拨弄那一盆被乔丰年养活过来的兰花。
这是入冬前苏照春女士送过来的东西,说这是她的老父亲,也就是乔丰年的外祖父苏仿老先生十分珍惜的一盆兰草。
深秋时苏老爷子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病,在医院里得住一段时间,家里阿姨不会侍弄草木,没养几天叶子就见黄,她也知道这是苏老心爱的东西,忙打电话给苏照春女士。
苏照春女士知道之后,也是怕老爷子回了家看到这盆兰草活不过冬天惹他伤心,于是转手拿了花给乔丰年和郁启明送了过来,临走时还再三嘱告乔丰年要上心。
乔丰年的确很上心。
那一段时间里,郁启明偶尔半夜醒过来时摸到另外半边床没人,他起身下楼,就能找到那一位不睡觉的乔丰年先生正坐在这一盆兰草前面发呆。
乔丰年看到他下楼,就转过头问他:“怎么了?是我吵醒你了吗?”神色里满是温柔的歉意。
其实回过头想想,那时候的让乔丰年上心的到底是这一盆兰草,还是如这一盆兰草的根系一样,盘根错节,托举着他,同时也捆缚着他的家庭?
命运的幸运者正因为幸福的原生家庭而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犹豫,而正因为他是幸运者,那么在他的生命里,所谓的“爱人”所占据的重量就必然不得与家人所比较。
郁启明知道,他应该体谅乔丰年的难处。
第0025章
乔丰年终于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他像是洗了一把脸,额发沾了水,映着他那一双桃花眼,他冲着郁启明笑了笑:
“行了,什么事儿都先别说,宝贝儿先过来让我抱一抱!”
郁启明没动,乔丰年走了过来,从背后一整个环抱住了他。
对方的脸颊贴着他的背脊,不热,是凉的。
郁启明的手指轻轻抚过那盆兰花细瘦纤长的枝叶,那点不久之前犹且在心头翻腾的不甘心就在这个拥抱里消散了个干净。
郁启明平静地转过头,然后一寸寸坚定地推开了乔丰年。
他温和又坚决地看向乔丰年:“乔丰年,我们谈一谈。”
乔丰年眼皮抖了一下,他笑了,问他:“谈什么?”
郁启明说:“谈——”
“等等。”乔丰年伸出手打断了郁启明,他深呼吸了一下,努力保持笑容:“你看到旁边那个玫瑰没有?保加利亚空运过来的,香不香?”
郁启明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或许是这一场迟来的感冒影响了他的嗅觉,他闻不到任何花香味道。
郁启明不回答,乔丰年继续说:“其实、是早就订了的花,你那天说要跟裴致礼出差,我一气之下就说不要了,后来你走了,我又后悔了,然后又去订了。”
乔丰年点了点自己,说:“跟傻子一样的,是不是?”
郁启明说:“以后不必——”
“我说了等一等!”
乔丰年陡然提高音量。
郁启明眼睫几不可见地颤了一下。
乔丰年眼眶突然红了,他凑近郁启明喃喃说:“对不起,我没、没想对你发脾气,我不舍得的。你也答应了我不生气的,宝贝儿,我道歉,你真的、别生气了,行吗?”
他嗓音紧绷,神情里几乎带着几分哀求:
“我受不了的,你知道的。”
郁启明看着他的眼眶,缓缓偏过了头。
他额头那根神经也在一跳一跳地发疼,细密的、针扎似的疼,喉咙里也疼,吃下去的糖果碎片好像真的划破了他的喉咙,让他尝到了疼痛礼泛起的些微血腥气。
乔丰年握住郁启明的手,冰凉的指尖抚过他的手指。
“郁启明,两年前的时候,我买了一对裸石,我花了半年的功夫自己设计,又找师傅切割镶嵌,废了好大劲才终于拿到手。”
他嗓音带着些许不清晰的哑,低低地,又嵌了几分不清晰的哭腔:
“本来、这是你的生日礼物的,我……”
郁启明望着落地窗外的灯。
他应该看不到那一朵金属玫瑰,可他恍惚里看到了那一朵金属玫瑰。
它生了铁红色的绣水,正缓缓地、缓缓的往下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