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也坠落(56)
时隔多年,郁启明独身一人跨过午夜十二点,新的一年在秒针分针重叠的那一刻开启。
郁启明穿了一件厚厚的棉衣,走到阳台上。
楼下有人点了细碎的焰火,与天际闪烁的星辰对照,
他一边看焰火一边掏出手机,在巨量的新年快乐的信息里翻找出那一个被淹没在底下的雪夜头像。
置顶。
然后慢吞吞打字回复信息。
【裴致礼,新年快乐。】
只是信息刚刚编辑完成,还来不及点击发送,郁启明的屏幕突然跳转电话。
铃声单调地响起,乔丰年三个字跳跃在手机屏幕的正中央。
郁启明想了想,划开接听,点出免提,他握着手机,目光却依旧停留在那一簇焰火。
他讲:“新年快乐。”
乔丰年的那一头很安静,他过了很久才回了一句:“新年快乐。”喉咙居然还是哑的。
郁启明问他:“怎么了,感冒了吗?”
乔丰年说:“哦,感冒,大概吧。”
郁启明觉得这个感冒应该与他无关,回国之后他们只见了那么两面,期间两个人也没有什么特殊接触,所以,他提醒他:“记得吃药。”
乔丰年说:“好的,我知道了。”
楼下细碎的焰火放到了尽头,慢慢熄灭,郁启明觉得这个电话也差不多可以收尾了,于是他说:“那,晚安?”
可是乔丰年没说晚安,他说:“我在X省工厂,还有几分钟要开窑,晚安不了。”
郁启明说:“那你小心点,我就不打扰你工作了。”下一句他想讲再见,然后直截了当地挂断电话。
然而还不等郁启明说再见,乔丰年却用他那一把哑到像是说不出话的嗓子打断了他。
——“郁启明,我胸口有点疼,我好像喘不过气了。”
郁启明听到了乔丰年用力的呼吸声,他好像真的快要喘不上气。
可是在奋力地几个深呼吸之后,他又颤抖着对他讲了一句:“……再见。”
这次是乔丰年先说的再见,也是他先挂的电话。
电话挂断,屏幕重新跳转到了聊天界面。
聊天界面上,那一行【裴致礼,新年快乐。】还没有发送出去。
郁启明看了两眼那一行新年快乐,忽然就没有了兴致。
他动了动手指,把它一个字一个字又全部删除了。
删完信息的郁启明想,挺好的,先就这样吧,已经很好了。
* * *
第二天,郁早早得知郁启明要去北海路16号打包行李,她立即举起手,积极表示:“我可以去帮忙,我给你当牛马,力气超大哦!”
郁早早甚至当场从她的房间里搬出了两个巨型行李箱,她拍了拍箱子问郁启明:“够用吗?不够我还有其他箱子,还有,开一辆车真的放得下你那么多年的东西?不需要约一个货拉拉吗?”
郁启明说不用:“没多少东西,两个大箱子足够足够了。”
应该是还放不满,他想来想去也没觉得自己需要拿回来多少东西。
等下了楼,郁早早又很积极地抢过了开车的活计,她握着方向盘振振有词道:
“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的吗?这个时候,我就是要做好那一个主角最重要的朋友的角色,还要在主角痛哭流涕的时候给递上纸巾,在主角需要拥抱的时候递出双手,在主角需要肩膀的时候——”
郁启明善意提醒:“红灯了,刹车。暂时不会痛哭流涕,也不需要拥抱和肩膀,谢谢早早女士,专心开车就是您给我的福报。”
郁早早握住方向盘,目光落在红灯上面,她假装轻松地说:“嗨,这两天乔丰年都没给我打过电话,嗯,他应该是真的消停了,对吧,他也知道自己做错了,对吧对吧?”
郁启明不想点评郁早早话语透露出的对乔丰年的消极态度,又不想再就乔丰年的事反驳郁早早,于是只能拐弯抹角说了句:“很多事情发展到了最后,其实不能简单用对错来笼统概括做结论。”
郁启明理解乔丰年的困顿,只是他不愿意再去当那一段关系里的“受害者”。
他们两人之间的问题从一开始就存在,现在不过到了实在无从挽救的地步。
郁早早似乎听明白了郁启明意思,又似乎没有。
“我懂。乔丰年就是想让你忍着,而你不乐意了,你终于当着他的面把桌掀了,他就傻眼了。”她偏过头想了一下,又说:“他肯定在想,郁启明,多温顺美丽一朵的解语花,回过头来都能捅他一刀。”
郁启明有些无奈:“你把我描述成了一个凶嫌。”
还有什么温顺、美丽、解语花……
郁早早一直将他揣测成同性关系中更接近于女性角色的那一方,与他共情的时候,也时常把他摆在了女性角色的位置。
她下意识把两个男人之间的事情也视同异性关系,她默认了其中必须会有一位弱者。
然而在郁启明和乔丰年的这一段关系里,郁启明不算是那一位“弱者”,乔丰年就更不是。
只是这其中的微妙,郁启明觉得他好像没办法向郁早早解释清楚。
红灯跳转绿灯,郁早早踩下油门。
她还是有点情绪,在那边嘀嘀咕咕说:“我其实挺乐意陪着你一起把这渣男的房子给砸了的,可是北海路16号那房子是历史建筑、是文物!我砸破半扇窗估计都能被请到局子里去喝茶,我有什么办法呢?我真是一身牛劲没处使!”
郁启明没想明白,他到底是表现出了什么情绪,从而导致郁早早误会他想砸了乔丰年房子这个事。
他跟乔丰年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然而郁早早对于恋爱的认知依旧停留在电视剧非爱即恨的水准线上,她已经认定郁启明恨乔丰年恨到牙痒痒——就是郁启明这个人装,他不好意思表露出来。
无从解释起,郁启明选择不解释。
到了北海路16号,他掏出钥匙,推门进屋,扑鼻而来的是屋子里那一股浓郁的花香气。
郁早早推着两个空箱子也跟在他身后进了房子。她闻到了味道,也看到了那庞大的一束玫瑰。
依旧是完整的、浓艳的一束。
几天的空置和冷落并没有让它们衰败,它们看上去依旧娇艳又美丽。
郁早早走到那一束花前,装模作样地哇哦了一声,然后指了指花问郁启明:“这是乔丰年送你的吗?”
郁启明眼睛没有落到花上,他直接提了行李箱上二楼,他说:“我不知道。”
郁早早看了两眼花,低低呸了一记,转了个身也想跟着郁启明上楼。
郁启明脚步顿了一下,转过身对郁早早说:“你在下面等我一下就行。”
郁早早目光纯真:“不方便进去?”
郁启明几乎叹息,两个男人的卧室:“是的,不方便。”
郁早早十分遗憾:“……那好吧。”
郁早早一步三回头地下了楼,坐到了客厅的沙发里。
她睁大了眼睛瞪着那一束花,目光凶狠,仿佛在看什么杀父仇人。
郁启明走过二楼回廊,推开朝南主卧的房门。
连着小阳台的门细开着,带着冷意的风吹透了房间,屋子里,乔丰年惯用的那一种熏香气被冲淡到了极致,只剩下细细的尾调漂浮在半空。
老式的洋房,主卧空间预留也不算特别宽敞,法式的吊灯底下,双人床的另一边依稀有睡过的痕迹,枕头歪斜着,那一边的床头柜上还放着一只还剩半杯水的玻璃杯。
郁启明放下箱子,绕过床尾走过去,先把阳台的门关上,然后拿起了那一个用过的玻璃杯进入洗手间。他把杯子里的水倒了,又仔仔细细冲干净了杯子,然后放置到了一旁的消毒柜里。
郁启明拿起毛巾一边擦手一边环视了一圈浴室。
没什么算是独属于他的东西,生活在一起太久,有时候甚至连牙刷都会在睡眼惺忪的时候混用一支。
但是最终郁启明还是把属于他的那一支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