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也坠落(67)
他望着乔丰年,话却是对郁启明说的:“明天见,郁启明。”
郁启明微微深呼吸了一下:“明天见。”
而乔丰年的目光从裴致礼挑衅的笑缓缓移到郁启明刚才抵了一下裴致礼肩膀的那一只手上。
他死死盯着那一只手,紧缩的瞳孔亮得骇人。
郁启明目送裴致礼走远,他转过身望着乔丰年:“要上楼坐一下吗?”
乔丰年说:“算了吧,裴致礼呆过的地方,多恶心。”
郁启明几不可见地微微皱了一下眉,他说:“行,随你。”
“本来也就只是想见你一面,你没事了就行。”乔丰年又笑了一下:“别嫌我说得难听了呀,还行吧,我不是挺能忍的嘛,我又没上手直接给裴致礼一拳,这不是挺客气的么?”
“我开了六个小时的车,第一眼就看到了你跟裴致礼,我挺开心的,真的。”乔丰年说:“我特别开心,我看到你那么轻松地就给放下了,一点没伤神,一点不在意,我挺开心的,有时候想想,不在意也挺好,伤心多要人命啊。”
郁启明摸了下口袋,摸出了早先那包烟,他问乔丰年:“抽一支吗?”
乔丰年走到他身边,笑着说:“得抽一支,我难受得快吐了。”
冷风凛冽,郁启明给了乔丰年一支烟,又递出去了打火机。
乔丰年说:“替我点一下都不行了?”
郁启明没说话,替他点了烟。
乔丰年垂着眼睛很急地抽了两口,他衣服穿得薄,冷风吹着,他就细细地在发抖。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眼,眼睛底下是潮的,湿漉漉一条银色的痕迹,滑过了苍白的脸颊。
他说:“行了,你上去吧,不是刚出院吗?别吹冷风了。”
郁启明自己却没有点烟。他把玩着打火机对乔丰年说:“我送你回去吧,你回家休息一下。”
“不用。”乔丰年说:“我也没打算一晚上来回呢,放心,我能自己开车回家,然后预备睡一晚,睡一晚再回去。”
顿了顿,乔丰年又问:“……家里的东西,你都搬了吗?”
郁启明说:“我的东西已经拿走了,钥匙放玄关柜了。”
乔丰年说:“哦,哦,行,我知道了。”
他说完那一句知道了,又低头含住了烟。
冷风吹开他头顶的发旋。
郁启明看着那烟雾飘散在夜色里,恍惚着像是听到了一声细细的猫叫。
他转过头去,夜色浓厚,他没能看到那只猫。
乔丰年手里夹着烟,忽然凑过来,冰凉的唇印到了郁启明的脸颊。
郁启明微微一愣,伸手推开他:“别这样,乔丰年。”
乔丰年被推开,低低地笑了两声。
“你说,要是等我真的结婚了,我约你出来开个房,你还会不会来?”
郁启明抿住嘴:“别这样。”
“你不来,给你玩你都不乐意,是玩腻了吧,郁启明。”
乔丰年嘟哝。
“不过裴致礼长得是不错,新鲜,我也是男人,我懂。”他飞起眼角瞥了一眼郁启明,眼睛还是那一种诡谲的灼亮:“只不过,我觉得他不乐意给你,你看看他那副心高气傲的架势,让他折身段啊,啧,你说凭你,他真的乐意吗?”
郁启明语气平静:“乔丰年,到此为止。”
乔丰年说:“没事的,别气,宝贝儿,我替你去问一问他。”
郁启明看向乔丰年。
乔丰年说:“呵,你看你,开个玩笑都不行。”
“你也在感冒,喉咙还是哑的,早点回家休息吧。”郁启明问他:“车停哪儿了?”
“外头。”乔丰年抽完了烟,把烟蒂递给郁启明:“行,那我走了。”
郁启明接了过来:“到了给个信息。”
乔丰年说:“不给,就让你惦记。”
郁启明点点头:“慢点开车,不送了。”
“别送,你回吧,郁启明。”乔丰年看着他,嗓子低哑:“你回去吧。”
郁启明不说话,转身就走。
乔丰年就那么看着他摁了电梯,直接上了楼。
心真狠,乔丰年想,他都没有回头多看他一眼。
郁启明电梯坐到二楼,转角走到带窗的楼梯口。
乔丰年还在寒风里站着,愣愣地抬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郁启明看了他很久,直到他转身走出小区。
寒潮南下,明天会下雨,郁启明想,希望高速路面不要有结冰才好。
* * *
裴致礼在转角的街口,坐在车后座,望着一盏闪烁着的路灯看了很久。
或许其实也没有很久。
十分钟,或者十五分钟。
应该没有超过二十分钟,裴致礼想,这个时间的话,叙旧或者不舍应该也只发展到点到为止,至少不足以让他们发展出什么更多的缠绵的剧情。
裴致礼冷淡地看着乔丰年的车飞速地开过,然后,尖锐的刹车声响起,斜前方两百米处,那辆急刹的车在马路上压着双黄线掉了个头。
夜深,路上行驶的车也渐少。
路灯的光线穿过一排的梧桐树,映照到漆黑的路面,变成了扭曲着的、奇形怪状的阴影。
乔丰年推开车门下车,穿过马路,那些扭曲的阴影掠过他带着阴翳笑意的脸庞。
他走近那辆迈巴赫,伸出手,敲了敲后座车窗。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裴致礼那张冷淡的脸。
乔丰年微微弯下腰,手撑在车窗上:“怎么了,车坏了吗?裴总,怎么停在这里,需要带你一程吗?”
裴致礼说:“多谢,不必了,乔先生既然上路了,我也可以安心回家了。”
乔丰年嗤笑一声:“哦,这是特意在等我呢。”
裴致礼没有理会他,对着司机淡淡说了句:“走吧。”
司机小心翼翼瞥了一眼手肘还撑在车窗上的乔丰年:“……那个。”
乔丰年说:“别啊,话还没说完呢,你急着走干什么。”
裴致礼目光轻飘飘掠过乔丰年,表情俨然透露出我与你无话可说的傲慢意味。
傲慢。
乔丰年低低地又笑了一声。
他凭什么。
他也配。
“没什么其他的意思,我就是想提醒提醒裴总,”乔丰年俯下身,漆黑的瞳孔直直盯着裴致礼。
“郁启明喜欢后面来,”乔丰年苍白的脸颊掠过树枝扭曲的阴影:“裴总一定要记住,到了那个时候,得认低点,别抬头,万一他认错了人。”
乔丰年嗓音喑哑,不像哭不像笑,低低道:“这就不好了。”
车里一时寂静到没有人敢呼吸。
裴致礼面色依旧是一种漠然的平淡,他直视着乔丰年,一字一句道:“谢谢,我会谨记乔先生提醒。也提前祝乔先生订婚愉快。”
北风呼啸。
迈巴赫缓缓起步。
穿过老城区街道,拐弯上了高桥。
巨大宽阔的江面上,几艘亮着灯的游轮缓缓驶过。
路灯光线一缕一缕滑过,映照在后座面无表情的裴致礼身上。
坐在副驾的周闵连呼吸都不敢发出声音。
车子里的气氛简直比死了人还阴沉压抑。
绿灯闪烁,3、2、1,红灯。
司机老林踩下刹车。
周闵小心翼翼地喘了一口气。
突然,裴致礼道:“回裴宅。”
司机老林霎时握紧方向盘,他看了一眼后视镜,想到了林东明的嘱托,他咬咬牙开口道:
“裴总,时间有点晚了,给大少送东西,不如等到明天?”
“不晚。”裴致礼目光一直望向车窗外:“我母亲想必应该还没休息,她心爱的大儿子为了个男人寻死觅活,她怎么能睡得着觉呢。”
裴致礼语气平如一汪不起波澜的湖水:“我这个不孝的儿子也该去探望探望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