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也坠落(77)
裴致礼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
陈琅推开了门,朝着一群人起哄:“来了来了,我们裴总终于来了!小的们,准备好你们的酒杯,给我一个一个过来挨个敬你们的金主爸爸!”
裴致礼嘴角扬起浅淡的笑意,对着大包间里的人微笑致意:“不好意思有事来晚了,我先自罚三杯。”
郁启明把收拢折叠整齐、套上了防水袋的遮阳伞还给周姓姑娘的时候,裴致礼已经端起酒杯连喝了两杯。
小周脸有些红,在郁启明微笑道谢的时候连说了六遍不用谢。
等到郁湳風启明走远了,她才重新坐回座位。
坐回了座位,目光就不由被隔壁桌的热闹吸引。
她转过头去,眼睛叮得又一亮。
她冲着正在喝酒的老板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到底还是没忍住,用肩膀撞了一下身旁师姐:“金主爸爸居然真的是大帅哥。裴大公子诚不欺我啊。”
被撞了一下肩膀的师姐端着一杯旺仔牛奶,笑得很端庄,只是她的目光却一直幽幽落在人群里郁启明的身上。
她同样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然后对着小周恳切道:“老板虽好,郁助更佳。这一款美貌和情调兼具的知识分子式的氛围感美人实在太稀缺!主要你看那身段——那头身比——那腰——”
小周侧眼看向师姐,惊叹道:“师姐,你观察入微了。”
师姐没听到小周的惊叹,她犹自沉浸于懊恼:“我靠,你说我今天怎么就忘记拿伞了呢?我恨不得告诉他,我宿舍环肥燕瘦有数不清的伞,只要他愿意跟我回去,他尽管慢慢挑!”
小周:“……算盘珠子崩我脸上了师姐。”
“如果打工赚钱是为了圈养这种漂亮的小伙子,想必我搬砖的手会更有力气了吧,啊,人生呐。”
师姐惆怅地长叹一口气,学着老板喝酒的潇洒姿态,举起手里的旺仔牛奶也来了个一口闷。
* * *
裴致礼连喝三杯,陈琅带头鼓掌。
郁启明走过来的时候他刚刚放下酒杯,脱掉了大衣挂椅背,在一直给他空着的主位上坐了下来。
郁启明在他旁边坐下,从果盘拿了个橘子,剥了皮给放在裴致礼的手旁。
裴致礼正和旁边另一个华裔博士说话,说了两句,他伸手把橘子拿了起来,一瓣一瓣慢条斯理地放进嘴里。
都是年轻人,气氛也挺好,裴致礼半点不端架子,很快,安静过一瞬的场子又变得闹闹哄哄。
闹闹哄哄里,又灌了两杯酒的陈琅在一旁两只手各拿一根筷子,一边敲着碗一边开始唱他的保留曲目——《沧海一声笑》。
熟悉陈博士的没有一个人不知道,他毕生的梦想就是可以学会降龙十八掌。
有个醉了七八分的男人从桌子上撑起头迷蒙着眼睛说:“有个事儿我一直想不通,《沧海一声笑》这首歌不是《笑傲江湖》里的吗?笑傲江湖里的最高武功,不是辟邪剑谱吗?”
“什么辟邪剑谱,是葵花宝典!”坐在他旁边另一个面红耳赤的年轻男人十分严谨地指出了错误。
“所以老大的梦想其实不是降龙十八掌吧。”
“是葵花宝典吗?”
“估计是。”
“老大爱好真特别。”
“天才都这样,喜欢搞特殊。”
“LGBT嘛,我懂的,老子高考六百八,美利坚留过学的。”
“严谨点,是LGBTQIA+。还有,高考六百八算个屁啊,我七百。”
被下属盖章热爱葵花宝典的陈博士没有参加过高考,一时找不到角度插不进话题。
他放下筷子叹出一口长气,给自己夹了个鸡腿,他啃了半天听着一堆人吵吵高考分数,蹭了一句:“什么七百八百的,比分有意思吗?能不能严谨一点,比排名吧,来,有没有状元的,举个手给我瞅瞅?”
“老大,要求太高了。”
“县的算吗?中考算吗?”
“单科呢?”
陈琅说:“都算都算。”
隔壁桌的小周姑娘利索举起手:“高考,物理,单科第一。”
“牛了牛了。”
“小周我是知道的,卷王之王。”
“我,小学毕业考也拿过全校第一,唉你翻什么白眼啊——不也是状元吗?”
“是状元,怎么不是呢,切。”
“别提了,毕生的痛,中考距离第一名差两分,一想起这个事儿就失眠,完了,今晚又要睡不着了。”
“哟,谁比你高两分啊?”
“我女朋友啊,因为她比我高两分,然后我们又一个高中的嘛,我开学第一天就冲他们班去找她了,想见识见识哪一路大神比我高两分——然后就一见钟情了,我追了三年,三年你懂吗?”
“然后呢?”
“然后她高考比我高了十二分。然后我们在一起了。”
“悲伤的故事,幸福的结尾。”
几个单身狗被人用三两句话给搞破防了,呜呜地发出狗叫似的痛哭。
陈琅放下鸡骨头:“看来这是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了,唉,真的是,我告诉你们,就郁助,知道吗?一位从来不标榜自己的学霸,当年高考模拟进省前十的人物,你们当着他的面吹分数,丢脸知不知道?”
陈琅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手,转过头问郁启明:“说起来,后来你高考第几名来着?”
郁启明正在倒茶,他想了想,说:“忘记了,考得不太好。”
陈琅不太信:“别跟我玩谦虚这一套哈。”
郁启明笑了笑:“没有,真的不好,一千名开外吧。”
陈琅惊到了,他也的确是不知道这个事儿,忍不住挺直了背脊朝着郁启明追问:“……真的假的?”
“真的。”郁启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陈琅追问:“失误了?”
郁启明笑笑:“算是吧。”
陈琅缓缓靠在椅背,盯着郁启明说:“你猜我信不信吧,你这个人真的是,年纪轻轻出社会才几年啊,这嘴巴里就越来越没几句实话了。”
郁启明也没在意陈琅有没有信,他放下茶杯,偏过头问裴致礼:“要茶吗?”
裴致礼没回答,径直拿过郁启明手里那杯,一口喝尽了。
郁启明手指微顿,若无其事地回过身,伸手从盘子里拿了一把松子,慢条斯理地开始剥了起来。
这顿饭吃了差不多将近两个钟头,等到散场的时候,屋外的雨已经停了。
几个喝多了的人已经被搀扶着进了旁边的宿舍楼,陈琅喝得也多,但他说自己只醉了五成,还留了五成。
说话的时候,他靠倒在郁启明的身上,伸出手指了指雨云满布的天上说:“月亮圆啊,真圆。”
郁启明昧着良心说:“是,你没醉,月亮挺圆的。”
裴致礼伸手把陈琅扯得站直了:“送你回去?”
陈琅说:“我不回去,我哪里也不回去,我要闯荡江湖,我要孤独终老。”
郁启明被夜里的凉风吹散了最后几分酒意,他笑了一下,对陈琅说:“行,闯荡江湖,您开心就好。”
陈琅说:“我不开心,小郁,我不开心。”
嚷嚷着不开心五分醉的陈琅最后被人架走了,临走时他还不望回头:“对不住了裴致礼,我先走了,小郁,替我招待好裴总,他现在已经不是我的朋友了,他是我的金主爸爸!”
他也是我的金主爸爸。郁启明无奈地笑了两下,然后冲陈琅挥挥手:“我会的,您放心。早点休息。”
裴致礼手臂上搭着大衣,看着陈琅走远,才淡淡道:“他很久没喝酒了。”
“看出来了。”郁启明说,他偏过头,看了一眼裴致礼单薄的穿着:“不冷吗?”
裴致礼说:“冷。”
“那把衣服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