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章(8)
也算是个稀罕物。
等将这张脸完完全全地记住后,孟庭静举着枪,枪口找准了个他没机会见的那双眼上,他手一抬,随后收起了勃朗宁,重又把它别在腰上。
用枪既蠢又显眼,孟庭静一开始就没打算用枪,拔枪只是为了给宋晋成送的子弹做个见证,他认为这样的稀罕货很值得他尊重一些。
医生回来时带上了药瓶,给宋玉章输液,针管插入脉搏,孟庭静坐在一侧看着,发觉宋玉章的手臂也生得很漂亮,细、长、肌肉线条走势流畅,不孱弱也不凶悍,是一种装饰性的美好。
孟庭静让医生退下,随后又叫来船员,让他将打捞上来的烟土拿一些过来。
此时屋内又只剩下了孟庭静与昏迷不醒的宋玉章,孟庭静坐在船边,起先只是把玩怀里的怀表,渐渐的,他就坐不住了,面前有个稀罕货,还是快要死的稀罕货,此时若不赏玩一番,岂非遗憾至极?
对于男人或是女人,孟庭静自小就不大有兴趣。他生长在一个人数众多的大家庭里,从他有记忆以来,他的男性长辈无不是三妻四妾绿云罩顶,男男女女之间的荒唐事罄竹难书。在这样的家庭下长大,要么继承家族的光荣传统,成为个道貌岸然的老色鬼,要么干脆就是反叛到底,成为个彻头彻尾的禁欲者。
孟庭静走了折中的路线,成为了位道貌岸然的禁欲者,心野而身净,有时跃跃欲试,最终却都是不了了之。能叫他看得上的人本来就不多,所以,孟庭静很缺乏一些经验。
人救上来时,上身没穿衣服,孟庭静也没仔细瞧,此时便掀开被子,很细致地观察宋玉章的身体,他带着做学问的考究态度一番细细考察后认为宋玉章从骨到肉无一不美。
海上漂泊的日子并未让他变得有多狼狈,孟庭静想起那群又黑又红的人,很不理解为何宋玉章还是这样白净美丽。
末了,他又恍然大悟般地一点头。
因为这人本就是老天的宠儿,让他生得好,就不忍毁了他的好。
孟庭静心道:“蓝颜薄命。”
看清楚了之后,孟庭静伸手,用手背碰了下宋玉章的脸,依旧是微微发烫,皮肤极其的光滑,像是温暖的绸缎,滑而不腻,富有弹性,孟庭静手背一路往下,从宋玉章的脸滑到肩膀,又滑向手臂,发觉那些线条统一的都是流畅而优美,仿佛真是老天一丝不苟的精心打造,找不出半点错处。
孟庭静不由想:这还是遭了难生了病的,要是养好了,该多漂亮?
在孟庭静将宋玉章作个大号瓷人把玩时,宋玉章正在做梦。
他梦见了聂饮冰半夜闯入他的房间,手上拿着把枪对着他发狂,聂饮冰生得很高的个子,挺拔修长,他是军校出身,人虽然瘦,却很精神,平常面上总是摆出一副痛恨一切的神情,像是随时准备要将谁痛打一顿。
宋玉章被他拿枪指着,心中一慌,却是慌得很有限,认为聂饮冰虽然不是个好脾气的,但也不至于为了那么千把大洋就要他的命。
聂饮冰的确不要他的命,闷不吭声的,冲上来便摸他的脸。
宋玉章很诧异。
他完全没想到对他很是横眉冷眼的聂饮冰会喜欢他。
大约是他的神情太过诧异,反而刺伤了聂饮冰,“赵渐芳,你什么意思!别说你看不出!”
宋玉章想解释,实在是聂饮冰表现得太过含蓄,然而两片唇干涩无比地黏在一块儿,怎么都分不开说不出话似的。
宋玉章脑海中又开始闪动些奇异画面,一时是小樱桃给他打领结,一时是与唐槿一起骑马,浑噩到了极点,海上波涛拍下,终于是将他从梦魇之中打了出来。
宋玉章睁开眼睛,面前一片彩色的雪花乱闪,雪花过去之后,他看到与船中舱房相似的装饰,心里又有些糊涂,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长梦,他轻轻地呼吸了几下,这时才察觉似乎有人正在搓弄他的手指,一根一根,从头到尾地来回捋动,经过上下两个指关节时还要捏一捏,完全就是个玩弄的态度。
宋玉章慢慢垂下眼,发觉有个陌生的男人正坐在他床边如痴如醉地把玩他的手指,他微微惊愕的,艰难地将自己的唇张开,“你……”
孟庭静正在思忖要不要替宋玉章修一修指甲,走的时候也好体面些,骤然听察到动静,猛然抬头,他望进了一双黑白分明的好眼,卷曲的睫毛上下轻轻扇动,带出了些许迷蒙的困惑,显然是对于面前的情形感到了不解。
宋玉章刚才昏迷中醒来,差不多算是一头雾水,两人面面相觑了片刻后,对方对他从容地笑了笑,“玉章兄,你醒了。”
这一下,宋玉章清醒了一大半。
——这人竟知道他的真姓名!
惊愕迅速席卷了宋玉章的脑海,他几乎是感到了惊慌失措,恨不能立刻将自己隐藏起来。
离开春杏之后,他便长久地生活在谎言与欺骗之中,面前的陌生人却忽然地将他的假面撕去,直呼了他的真姓名!
知他真姓名的人,这世上寥寥无几,除了春杏,大约也就是他十六七的时候尚不晓事,结交过一两个通晓姓名的情人,那些旧情人的模样宋玉章记不大清了。
面前这位他也不知道是否就是他年少时结交过的旧情人,但对方知晓他的姓名,又的确是位相貌出众的小白脸……
难道?
宋玉章混混沌沌的,还不能仔细地想事,他本能般地发挥了花花公子的特长,想着无论如何先稳住对方再说,于是他也很自然地对着人先笑了笑。
笑容,孟庭静见过不少,凭他的本事,谁见了他都得先笑,那些笑容真真假假,孟庭静毫不在意,也从未放在心上,而眼前这样一个虚弱的、随意的笑容却不知怎么拨动了他的哪一根心弦,蜻蜓点水的一下,却将他的思绪激荡起了层层涟漪。
正当他陷入怔忪时,被他握住的手指抽了出去,肌肤滑过,柔软而鲜活的触感,孟庭静低下头,看着这根活过来的手指去而复返,反过来握住了他的指尖,轻轻捏了捏。
第7章
手指尖被轻捏了一下,力道轻得几乎像是没有,孟庭静说不出心里什么感受,只觉得怪异非常,想要立刻甩开这只手,没等他甩,这只手先自己收了回去。
宋玉章捏住了疑似旧情人的手,只一下便放开了——他实在是还没有恢复,也没什么力气,继续试探道:“我渴了。”
孟庭静坐在床侧不动,单只是看着他。
宋玉章在对他微笑。
孟庭静仍然不动,他欣赏着宋玉章脸上的笑容,很惊诧于人的笑容竟会如此有味道,说浪荡也不浪荡,说轻浮也不轻浮,可的确是很富有一种含蓄的挑逗意味,半遮半掩,意意思思,叫人很想揣摩其中真正的含义。
什么含义呢?孟庭静认为:这个人仿佛是在与他调情。
宋玉章心道:“这个人长得挺灵秀,性情却如此笨拙,懂也不懂,傻呆呆地坐着,怪不得我记不得他了。”
“我渴了,”宋玉章为了点拨呆板的旧情人,又费力地用指尖在他的掌心划了划,“给我倒杯水。”
掌心被刺挠了一下,坚硬的手指甲连带着柔软的指腹从他的肌肤划过,痒酥酥的,孟庭静低了下头,看向自己被触碰过的掌心,又看了宋玉章一眼,宋玉章还是冲着他笑,笑容柔情似水。
见旧情人终于起身倒水,宋玉章感到些许“孺子可教”的欣慰,同时发觉对方身形高挑,站起来时像是有弹跳力般,行动干脆果决,毫不拖泥带水,作风很不像个可爱的小白脸。
宋玉章再次心道:“怪不得我不和他好了。”
孟庭静倒了杯水,本想递给宋玉章,见宋玉章还是对他笑,孟庭静鬼使神差地明白了这个笑容的意思——宋玉章要他喂。
此时的情形难说不滑稽,孟庭静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所思所想都很荒唐,他本来是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宋玉章上路的,怎么忽然给宋玉章倒起水来了?他吩咐那船员去拿些烟土过来,那人跑哪去了?
宋玉章实在是渴,渴得快维持不住自己的风度,水杯近在咫尺,偏端水的人又一动不动,单单只是在发呆,不得已,宋玉章只能再一次吃力地用自己快着火的嗓子道:“宝贝儿,我想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