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章(156)
宋玉章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血,只觉得浑身无力又感到寒冷,他有些虚弱地躺在孟庭静怀中,低低道:“让我去,庭静,当我求你。”
孟庭静看着他,却是硬起了十二万分的心肠,冷酷道:“不行。”
宋玉章轻闭上了眼睛。
他喃喃道:“庭静,别逼我恨你。”
孟庭静冷笑了一声,“你恨我恨的还少吗?”
孟庭静叫了人进来给宋玉章打了一针镇定剂,重新插好了输液,等宋玉章再次闭上眼睛,他才道:“外头情形怎么样了?”
“聂家现在是聂青云在管事,据说聂饮冰已经在回城的路上了。”
“宋家的人去了巡捕房。”
“……”
外头天翻地覆地乱套,孟庭静什么也先顾不上管,只守着个昏迷的宋玉章,靠在宋玉章的床头,一直守到了半夜,忽然听到了外头急促的敲门声。
孟庭静立刻警醒地睁开了眼睛,起身走出门外,仆人面色焦急:“二爷,不好了,聂家二爷来要人了。”
第107章
孟家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大门推开,孟庭静迈步出去,便见火光一片。
聂家的卫士手举着火把骑在马上,全都肃杀地立在孟宅的门前,一眼望去,孟宅如同置身火海一般。
聂饮冰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孟庭静,淡淡道:“宋玉章呢?”
孟庭静双手背在身后,淡笑道:“这里是孟家,你来孟家要人,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医院的人说是你带走了他,”聂饮冰道,“把他给我。”
“谁说的你就去找谁,我这里没你要的人。”
聂饮冰静默了一会儿,他低垂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从腰间拔出了枪。
他一拔枪,孟庭静身后漆黑的大门便像泄洪一般涌出了数十名随从,每个随从手里也都一样举着枪,聂家的卫士见状也立即纷纷拔了枪。
双方互相拔枪对峙着,气氛僵持冷硬到了极点。
聂家的卫士都很清楚他们的聂二爷虽然出身好,然而一向是个不折不扣的亡命之徒,举枪绝不只是为了要挟,故而他们也个个都摆出如狼似虎同归于尽的架势,孟家的随从全是孟庭静训练出来的死士,有许多人都是从鬼门关里爬出来的,也是毫不畏惧。
孟庭静早有预料,故而丝毫不慌,谁的命都是命,不怕死是一回事,真的拿出来搏命又是另一回事,现在聂家正等着聂饮冰主持大局,他不信聂饮冰能在这里纠缠多久。
然后,他看到聂饮冰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落在了他的身后,孟庭静心头也是一闪,立即便回了头。
宋玉章只穿了单袍,应当是孟庭静的旧衣,雪白而柔软,带着淡淡皂角的香气,在初冬的寒风中瑟瑟地摇摆,他的脸色堪称惨白,英俊的脸像是褪了色的白瓷,他的一条手臂委顿着,另一条手臂正轻轻护着自己的肩膀,手背上亦是一片鲜血淋漓,将袖子也沾染得血迹斑斑。
“宋玉章!”
孟庭静暴怒地过去将他扶在了怀里,然后,他发现宋玉章竟然连鞋都没有穿,一双赤脚在长袍下露出点点冻得有些泛红的脚趾。
“混账,你出来干什么?!”
孟庭静将他整个抱了起来,嘴唇压到他的耳边,低声道:“你不想活了么?!”他边说边向后退了半步,孟家的随从也立即上前挡住了他们。
聂饮冰从马上翻身下来,踩着马靴一步一步走向人群,他隔着人群与孟庭静怀抱中的宋玉章遥遥相望了。
宋玉章目光平静,聂饮冰的目光也很平静,他道:“跟我走。”
宋玉章道:“好。”
孟庭静的目光立即射向了宋玉章,里头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愤怒,宋玉章也看向了他,对他柔和而模糊地道:“庭静,我知道你的好意,多谢,我得去看他……”
孟庭静目光死死地盯着他,“非要去?”
“非要去。”
“不后悔?”
“不后悔。”
孟庭静双手越箍越紧,在宋玉章虚弱而苍白的脸色中慢慢又松了力道,他看向聂饮冰,“他受伤了。”
聂饮冰扫了宋玉章一眼,随后手指便利落地解了衣服上的扣子,将外套脱了下来,直接越过了人群,将自己的衣服落在了宋玉章身上,伸出手从孟庭静的手中抱走了人。
孟庭静没再阻拦,只是静静地看着聂饮冰用外套将宋玉章裹好扶上了马,宋玉章的脸色几乎与他的白袍一色,前所未有的脆弱地落在深色的外套里。
聂饮冰走了,聂家的人也随之离开了,孟庭静站在门口许久,随即道:“备车,去巡捕房!”
宋玉章冷得有些失去了知觉,唯有面颊是滚烫的,寒风吹拂在他的面上,他的大脑也依旧是一片失序的混乱。
镇定剂让他的精神有些强制性的萎靡,脑海里的片段全是碎的,一闪一闪地跳跃,最鲜明的是聂雪屏的眼睛,那最后一个瞬间里,聂雪屏的眼睛,那样柔和,那样哀伤,又那样坚决……
宋玉章感觉到了痛楚。
不知道是身上哪个部分的,只是很痛,难以形容的痛,是骨髓血肉里泛出来的疼痛。
聂饮冰下了马,宋玉章僵直地坐在马上,人被聂饮冰抱了下来,聂饮冰大步流星地将他抱进了门,宋玉章在他的怀里跟在马上一样浮浮沉沉地颠簸着,穿堂风拂过他的脸颊,他已经不知道是冷是热。
等风停下时,宋玉章也停下了。
聂饮冰坐了下来,让宋玉章坐在他的怀里,单手扭了宋玉章的脸向外旋了。
然后,宋玉章就看到了聂雪屏。
他从来没有见过聂雪屏这么狼狈的样子。
血污发黑地盘旋在聂雪屏的西服上,将他的衬衣领带一壁染成了红中发黑的模样,而他的皮肤却是惨白一片,连嘴唇的颜色都消失了,唯有一对剑眉依旧浓黑,还有那短而密的睫毛在他面上投下了浅浅的阴影,他成了一张血淋淋的水墨画。
宋玉章揪住了胸口的衣服,忍痛般地将脸向后转入聂饮冰的胸膛。
聂饮冰怀里的气息是全然的冰冷,散发着冬日的寒气。
“大哥怎么会死?”
宋玉章揪着衣服,说不出话,只是眼泪不受控制地掉落,沾染在聂饮冰的衣服上。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他到现在仍然处于混沌之中,前后的记忆都是断裂的,只有聂雪屏扑向他的那一幕反复地闪现。
宋玉章开始发抖,聂饮冰低头看向他,从他布满泪水的脸一直看到渗出血色的肩膀,他伸手扭了宋玉章的脸孔,强迫他再次去看向聂雪屏的遗体,在他耳边再次道:“大哥怎么会死?”
宋明昭一句话也不说。
无论是面对巡捕房的人,还是突然到来的聂青云,亦或是后头赶来的兄弟,他始终一个字也不说,面色神情俱是麻木不仁。
杀人,还是持枪杀人,杀的还是聂雪屏,这三者加起来的严重性超出了巡捕房的想象,只能先顶着压力将人收押了起来。
巡捕房的办公室里,聂青云二话不说,上去便先扇了宋业康一个耳光。
宋业康目瞪口呆,然而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青云……”
聂青云看也不看他,又走向了宋齐远,扬手也给了宋齐远一个响亮的耳光。
宋齐远头微微偏着,是完全的一言不发。
聂青云双目鲜红红肿,显然是已痛哭了一场,她声音嘶哑道:“我要宋明昭陪葬。”
宋齐远脸上火辣辣的疼,心头亦是心乱如麻。
他背负着照顾兄弟之责,对两个惹祸精大哥千防万防,却也怎么都想不到偏偏是这个还算安分的弟弟会闯出这么大的祸事!
杀聂雪屏!宋齐远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宋明昭要杀聂雪屏!宋明昭连只鸡都没有杀过,他怎么会,又怎么敢的?!
宋齐远道:“事情还没有定论……”
他话还未说完,脸上又挨了聂青云一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