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章(2)
两人早买好了半夜的船票,于是先在客栈内养精蓄锐,叶竹青出面叫了一桌好酒好菜,傅冕精神紧张吃不下,倒是叶竹青吃得不紧不慢,似是胃口极佳,又被傅冕埋怨“没心没肺”。
叶竹青笑道:“我们马上就要过新生活了,我心里高兴,自然有胃口。”
傅冕还是愉悦不起来,心口突突地跳,总觉得像是要发生什么坏事,只一味喝酒,他酒量一般,今天的酒又似是特别烈,他喝了几杯想站起来,却觉自己脚跟发软,他伸出手,道:“竹青,我头晕……”
手臂被人拉住,傅冕倒在结实而富有弹性的胸膛上,闻着叶竹青身上那清新淡雅的味道,一时又有些情迷,倒说出了平常不敢说的真话,“竹青,我求你作践作践我……”
叶竹青似是笑了。
傅冕听他在耳边答话,好像是在应他,随后他被腾空抱起,更觉自己如坠云端一般。
叶竹青把人放在床上,温柔地注视着面色泛红醉死过去的傅冕。
养尊处优的大少爷醉态娇憨,甚是惹人怜爱。
多么可爱的一个小贱货。
叶竹青颇为遗憾地在傅冕唇上亲了亲,大少爷似梦非梦地回应,显然是在梦中也无法忘记情郎。
傅冕在梦里与叶竹青亲嘴咋舌好不快活,正要更进一步时,脑后一沉,像是要掉进河里,他连忙睁开眼睛,从梦魇中惊醒,一醒便发觉屋内天光大盛,已是白天,糟了!他忙惊道:“竹青!”
掀了被子要找人,傅冕这才发觉自己身上不知为何没穿衣服,扫一圈没找着衣服,他也不管了,这都误了开船的时间了!
“竹青,”傅冕快急哭了,他奔下床往外屋走,大喊道,“你怎么不叫我,这什么时辰了,船走了,咱们怎么办,你真是,你要急死我了……”
屋里没人应他。
傅冕真哭了,都这个时候了,叶竹青还要同他玩!
他边往外走,边气恼地想这回他怎么也得让叶竹青好好下功夫哄他,他才肯原谅了!
他走到外屋,还是没找着叶竹青的人影。
外屋的一桌酒菜还没撤,残羹冷炙散发着隔夜的食物气味,两只酒杯相对看着,其中一只酒杯下头压了两张白惨惨无人认领的船票。
三十里外的码头,穿着一身考究西装的男人头上戴了个帽子,只露出下半张脸,鼻尖到唇珠是一条流畅的线,雪白的衬衣从烟灰色的外套袖口中钻出来一截,与漆黑的皮手套中间夹存着一抹肌肤的颜色,莹润地透着光彩。
“盒子倒是真的,里头的药方……”
“唐老板,当初咱们可是说好的,我只管取了盒子给你。”
“你放心,我唐槿不是说话不算话的人。”
不起眼的箱子里装足了钞票,男人提着箱子要上船,唐槿却叫住了他。
唐槿面色有些踌躇,他盯着帽檐下露出的薄唇,轻声道,“你就这么走了?”
“我想阿冕不会愿意再看到我。”
“难道你真对他……”
“唐老板,告辞。”
眼看对方要走,唐槿忍不住向前,他问:“能告诉我你的真名吗?”
男人微一停顿,低缓道:“东城马氏。”
够了,这就够了,来日方长,唐槿知他要去东城,等他整垮了傅家,他会去找他的,傅冕,不算什么。
“再会,马先生。”
马先生消失在唐家老板——他的雇主视线之后,他随手摘了帽子,脱了外套,从口袋里翻出一副茶色墨镜架在鼻梁上,绕过去东城的人群,等在海洲的船前,截胡买了一个登船人的票,上船后,又花钱换了张一等舱票。
船上的侍应生殷勤道:“先生您真是运气好,船上就剩了这么一间,我来帮您提箱子。”
低着头的男人拿着箱子的手往旁一闪,“不用。”
他给了侍应生一张钞票,让他去叫一瓶好酒,剩下的给他当小费。
“好的,请问先生您贵姓?”
手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他推门进屋,回眸淡淡一笑,侍应生被那笑晃得眼前生花,忽有被当头一击的眩晕感。
“我姓宋。”
第2章
巨轮进入航行,一等舱的位置在船腹,很平稳,宋玉章靠在窗户边,欣赏着窗外的海上风景,怡然自得地给自己倒酒。
算算时间,傅冕该醒了,他将他的衣服全带出去扔了,那大少爷性情高傲,一时半会儿应该拉不下脸叫人求助,此时说不准还光着身子在客栈里哭。
宋玉章嘴里叼着烟,将贴身的马甲解开,从马甲和衬衣的夹层里抽出一张薄薄的纸。
纸很有些年头,泛着黄,墨迹透到了纸背,藏了百年的药方散发着一股腐朽的霉味。
这就是傅家富甲一方的命门,赖以生存的基石,唐槿梦寐以求的秘方。
宋玉章看也不看,从口袋里掏出火柴,“嚓”地一下点燃,橘色的火舌慢悠悠地舔上那张价值连城的秘方,借着这千金之火点完了烟,宋玉章甩了甩手,深吸了一口烟,将灰烬轻轻从指尖弹开。
半年前,他为了躲避聂饮冰的追杀逃亡到了安晋,当时他狼狈极了,除了一张好脸与一身好衣服,已身无分文,幸得唐槿路过搭救,将他带回了家,他自称名为叶竹青,编了个过路商人被土匪抢劫的故事混了过去,如今世道乱,这种事不鲜见。
安晋离江州千里之远,想聂饮冰一时半会也追不到这儿来,宋玉章便留在唐槿家中安心修养。
他吃唐槿的,用唐槿的,时日长了,便有些心痒难耐,很想要骗唐槿的钱。
对于这毒蛇一般恩将仇报的念头,宋玉章极为心安理得,他当初就是那么对聂饮冰的,惹得聂饮冰大骂他是个婊子养的。
宋玉章半点没生气,因为他真是个婊子养的。
他母亲本是芝兰园的花旦,名叫小樱桃,唱了两年戏,一直都半红不紫,勉强度日罢了,班子里常叫她出去唱堂会,被人占尽了便宜,既如此,她便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去做了婊子。
做戏子,小樱桃不算成功,做婊子,她更是一败涂地。
没一年的功夫稀里糊涂的就有了宋玉章。
有了儿子,虽然是个来历不明的儿子,小樱桃也登时有了动力,奋发图强,终于傍上了个跑货的,勉勉强强当了个外室。
宋玉章一日日长大,小樱桃一日日惊奇。
头两年,她还坚信宋玉章是她宋师兄的种,可孩子越长越标致,且是带了点邪性的标致,小樱桃不敢猜了,怀疑这孩子不是她生的。
宋玉章五岁那年,小樱桃想送他去读书,问宋玉章以后想学做什么。
小小的宋玉章生得仙童一般,脆生生道:“我想当婊子。”
小樱桃正在吃樱桃,被儿子的雄心壮志所震,樱桃核卡在了喉咙,差点便一命呜呼了。
一阵兵荒马乱后,小樱桃红着眼睛将宋玉章抱上床,她声音细细的,缠绵悱恻,“宝宝,你知道婊子是什么意思么?”
宋玉章虽没上过学,口齿却很清晰,“我知道,婊子就是娘,娘就是婊子。”
小樱桃哑口无言,惊叹于儿子这火眼金睛般的见识,她四岁进了戏班子,大字不识每日练功,戏文只会唱不会写,见过最聪慧的就是她大师兄,十六就骗走了她的童子身,没想到她儿子这么聪明。
“宝宝,你这样机灵,以后不要当婊子,像娘这样笨的才做婊子。”
宋玉章不理解。
他认为做婊子是件不坏的事。
有一回马既明从东城跑货回来,不知为何与小樱桃大吵了一架。
宋玉章在花园里玩,断断续续地听到几句。
“……你这婊子,吃我的穿我的住我的,你他娘的……我还替你养那小杂种……你个婊子……”
之后马既明犬吠般的声响逐渐消了下去。
没一会儿,他人从楼上下来了,手上拿个帽子,脖子上两道鲜艳的划痕,脸色倒是满足的,他晃晃悠悠地走到蹲在地上看蚂蚁的宋玉章身边,手薅了下宋玉章的头发,慈爱道:“小杂种,瞧你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