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为情(27)
“裴杨刚来实验室的时候,诶哟,我看他一头金毛就吓得说不出话,好嘛,这还搞什么研究,搞艺术去得了。”他笑笑,“甄懿,你这孩子最好的地方就是心肠好。我当时让你照顾照顾裴杨,一个多月就让裴杨改邪归正了。”
“你对他好,他也对你好,好坏事情都紧着你顾着你,我们是都看在眼里的。”
甄懿抿着嘴不说话,又落寞地笑了笑。
“人这一生是可怜的,交不到几个真朋友,也难有个知心人。”
“老师,我知道的。”
话音未落,敲门声响起,伴着裴杨的嗓音:“老师,茶好了。”
甄懿一惊,不知裴杨在门外听了多久。
等老师和学生们喝完茶,絮絮地聊了会儿近况,才体力不支地推说要休息了。
“老师,再见。”学生对着上楼的他喊。
“诶,诶。”老师欠身,老教授头发已白,低头时像风吹芦花,“小友们,有空再来吧。”
甄懿突然莫名其妙地害怕。好像他永远都等不到下一次相聚了。
甄懿因醉酒踉跄着,勉强地抓住递过来的谁的手臂,抬起头,是裴杨。
两个人都没有挣开的动作,姿势有点别扭地随着人流走进月夜花园。
路过紫藤花架的时候,裴杨突然弯腰,“我背你。”
甄懿眨眨眼睛,顺从熟稔地趴了上去。裴杨宽大的手掌贴着他的大腿,抱牢了,才直起腰。
“你为什么那么听话。”裴杨低声说着,他步子很慢,渐渐落后于人群,“老师让你照顾我,你就照顾我?......之前我想操你,你就真的让我操?”
甄懿吸吸鼻子,学着闹别扭的裴杨不说话。
“不过我当时向你求婚,你怎么不答应我呢?”裴杨满不在意地开着玩笑。
甄懿眨眨眼睛,长睫毛扫过他的后颈,泛起痒意,他像是无心而言,像是有意为之,坦荡,自然,又有无奈,“我后悔啦。”
第28章
甄懿喝了酒,自然开不了车,只好把车钥匙交给原主人,自己躺在了副驾驶座上。
裴杨发动汽车,意外地觉得这辆车有些难开。
他听说过,车是有脾气的,当你抱怨或者厌弃他的时候,它会睚眦必报地作出反应。
裴杨踩着油门的脚并不轻松,对甄懿说:“这辆车开起来不太顺手了。”
“我开着挺好的呀。”甄懿醉红的脸懒洋洋靠在座位上,半眯着眼睛,“你太久没开了。”
“也是。”
车子开到半路,突然下起午后暴雨。
雨雾弥漫,硕大的银白雨点噼里啪啦地敲击车窗,雨势大到行车略有困难。裴杨已把车子开到酒店楼下,干脆问:“去茶餐厅避避雨?”
“好。”
停好车,两人坐观景电梯上去。朝透明玻璃外晃去,只能看到阴沉低垂的天幕下瓢泼滂沱的大雨,简直像灭世洪水。
甄懿单手抱住另一侧手臂,好像有点窘迫,出了电梯,慢行半分钟到茶餐厅的时候,里面食客寥寥,店员听着韩国一支乐队的轻快歌曲,撑着脑袋,有点昏昏欲睡的。
裴杨带甄懿坐下,服务员走过来,似乎已经跟裴杨挺熟悉,笑得过分热络,“今天还是老样子吗?”
老样子,就是雪顶咖啡加榛果贝果。这是裴杨雷打不动的下午茶。
“还要一份蔓越莓舒芙蕾。”裴杨扫了眼菜单,又问甄懿,“饮料喝什么?热可可还是热牛奶?”
“牛奶吧。”顺便解解酒。甄懿说着,发现服务员多看了自己好几眼,似乎对他的出现有些错愕。
“他为什么一直看着我?”甄懿等服务员离开后小声问他,“······是不是你经常带别人来吃,所以看到我才奇怪?”
听着甄懿酸溜溜的意有所指的话,裴杨有点想笑,“我能带谁过来?”
裴杨突然想起自己初到美国的那段日子,每天中午买咖啡都会习惯买两杯,一杯黑咖,一杯多奶摩卡。因为甄懿喜欢喝摩卡。明明那个时候已经觉得自己忘记甄懿了。
点心很快上来,甄懿开始吃舒芙蕾,他喜欢吃这种装饰得复杂精致的小点心。
两个人一时不言,沉默地用着餐,偶尔有刀叉碰撞瓷盘的声音。
“雨什么时候停啊。”甄懿轻声说。
但他又想,永远不停也可以。
漫天风雨就可以把裴杨永远留在他身边了。
“现在雨小一点了。”裴杨用纸巾擦嘴,“要不要我现在送你回去?”
“再过一会儿吧。”甄懿心虚地用叉子压了压弹润的蛋糕体,像逃学的不愿意回校的小孩,“我还没吃完呢。”
甄懿把进食速度放得很慢很慢,直到裴杨看不下去,“好了。不想吃就别吃了。”
甄懿才悻悻地放下叉子。
裴杨叹口气,手肘贴着餐桌,无奈地说:“不是在对你发脾气。”
“······哦。”甄懿讷讷的。
裴杨看他一眼,把甄懿手边奶黄色餐盘挪过来,拿起金色叉子,竟然开始吃剩下的舒芙蕾。
吃完后,他说:“我现在要回房间写东西。你要不要——”
“要去!”甄懿忙不迭地打断他的询问,急切地说:“我可以帮你忙。”
“那来吧。”
坐上电梯,裴杨才问:“你这算旷工吧?”
工作时间溜出来的甄懿非常心虚忐忑,但是也顾不了这么多,他做好了被罚款和训话的准备,“没关系。”
裴杨无声地笑,低头时脸隐匿在小片阴影里,眼睛却是亮的。
电梯上升到20层。甄懿进门,确认裴杨一个人住,沙发靠背上堆着两件衬衫和一条长裤,入住携带的东西很少,可见对旅行外出基本没有什么细节追求,简单而糙。
“找个地方坐。”裴杨安排好他,坐在书桌前打开笔记本,调出没写完的那份论文。
“我可以帮你吗?”甄懿凑到边上。
“躺到沙发上,或者床上,睡一觉。”
“······就睡觉啊。”甄懿觉得有点憋闷。
“你睡在那里,会让我觉得安全和放松。”裴杨看他一眼,“这不重要吗?”
“哦!”
甄懿乖乖躺到沙发上,侧耳倾听淅沥雨声和裴杨敲击键盘的声音,偶尔,裴杨会拧开瓶盖喝矿泉水,再有打火机开火的声音,连着烦躁地打了好几下,似乎是没火苗,他也只好不抽烟。
甄懿听着这些声音,和裴杨一样,觉得安全和放松。
他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那种行差踏错的危险感和懊悔不安中生活了太久。
可能是因为醉酒,可能是因为困倦,也可能是因为过分放松,甄懿真的睡着了。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他躺在大床的被褥里,窗外雨已经停了。
“裴杨?”甄懿下意识喊,没人应他,他就很惊恐地坐起来。
房间里没有开灯,昏暗自然光把黑白灰色调的家居渲染得更加冷寂,好像从没有人生活过一样。
“裴杨!”甄懿更大声地喊道,陷入巨大的没有边际的惊恐里。
他又被留下了吗?跟三年前雪山那晚一样?
那天,裴杨只留下那句对他的质问,然后用手势告诉他,他不想听他说话,最后披上外套转身离开。
甄懿以为裴杨只是需要独处和清醒。可是最后是工作人员把他用缆车送下了山。接近日出,雪还没有化,气温低到他牙齿哆嗦,骨头缝里都在疼。
然后他再也没有见到裴杨。
甄懿踉跄着下床,还没走几步,就看到裴杨从卫生间出来,黑发上不停地滴着水,也皱着眉,大声问:“怎么了?”
甄懿僵住,一颗悬着的心落回原处,又因后怕而哽咽,走过去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