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为情(19)
“我当时是听说过裴杨的名字的,又和我一个老师,可惜没有正式见过面,有点冲动地就跟出去了。你猜我看到什么?裴杨,他穿着成套的黑色西装,却像个小孩儿一样在自动贩卖机前投币买可乐喝。他太可爱啦!”
甄懿咬紧嘴唇不说话。他从没觉得哪个人话语中的每一个音节都能变成一根毒针,像春夏时节色彩鲜妍的毛虫,让他毛骨悚然,让他陷入随时被蛰痛的折磨中。
甄懿真想求她闭嘴,不要在他面前回忆属于她和裴杨的让他根本无法插足也无法知悉的三年。
他们亲密无间,拥有可以笑着炫耀的回忆,可是他呢?
他根本不知道穿西装喝可乐的孩子一样的裴杨有多可爱。
“是,是吗?”甄懿脸色已然苍白。
“还有一件奇怪的事情,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毫无情趣的理工男,但是我们学校有好多女孩儿喜欢他。他之前就那么受欢迎吗?”
白罗欣赏着裴杨漂亮朋友的表情,又突然撞上裴杨看过来的没有情绪的眼睛。
“白罗,你今天话很多。”
裴杨说。
第19章
白罗浑不在意地继续说:“只是聊聊天而已啊。而且甄先生长得那么好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想要搭两句话而已,这么凶干什么?”
红绿灯路口,白罗缓缓踩下刹车,微微侧过头,耳朵上那枚真多麻珍珠耳环摇晃着,“甄先生,我的耳环好看吗?”
甄懿有点羞赧,对于女孩子的话题有点无所适从,下意识的:“嗯,好看。”
“昨天刚买的,我当时在两对耳环里纠结,让裴杨选,裴杨也选了这一对。”白罗不觉自己杀人诛心,温柔地笑着,“你们这对师兄弟,眼光果然差不多呀。”
裴杨懒怠地抬眼,喜怒不辨,“绿灯了。”
白罗气哼哼的:“就知道催我。”
他们多亲密无间,他甚至插不上话。
车座里弥漫着高档皮革淡淡的香气,还有甜蜜的花果调女士香水的味道。甄懿却觉得窒息。
他深吸几口气,看向一米之隔的靠窗小睡的裴杨,柔声说:“你昨天没有睡好吗?”
裴杨不耐地转醒,淡淡看他,语气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没有。”
甄懿的心往下沉,还小心翼翼地说:“那,那你早餐吃过了吗?”
“也没有。”
白罗插话:“我一会儿会给他买咖啡和三明治,他现在没睡醒,有点发脾气呐。”
甄懿浓长睫毛的阴影掩住情绪,褪色似的惨淡,“哦......起床气还是那么重。”他艰涩地笑了笑,忍不住幽怨地说,“我以为美国的空气会让你更舒服自在。”
裴杨彻底睁开眼睛,漆黑深湛的瞳仁几不可察地骤缩。他不舒服似的在座位上调整了一下姿势,肩背挺拔,把西装撑出最完满合宜的轮廓,“确实。”
他低声说:“所以我庆幸,我当时作出了继续赴美念书的选择。”
看着甄懿泪光粼粼的眼睛,他无动于衷,字句清晰:“我当时太傻了,把某些虚幻的东西看得太重。”他看了一眼白罗的侧脸,唇角含着若有似无的笑。
甄懿木呆呆的,像青天白日下当街被人甩了一记响亮的耳光,脸上火辣辣地疼,疼得心都麻痹了,却还是笃定地说:“不傻。那个裴杨一点都不傻。”
白罗全程旁观,最后说:“到了。”
进入会场,三个人路过礼仪镜,白罗突然说:“裴杨,你领带是不是自己打的?怎么又歪了?”说着,她很自然伸手解开裴杨的领带,像熟练应付男友意外情况的可靠女友,踮脚给他重新打了一遍领带。
裴杨微微低着头,眼睛避开白罗柔情泛滥的脸,只是看着镜子。
他全程没有拒绝,仿佛这种事情已经发生了无数次。
打完领带,白罗心满意足地摸了摸紧贴着颈部皮肤的衬衫领,“还可以吗?”
“嗯。”裴杨低声说,“你再去检查一下老师的PPT。我去趟洗手间。”
裴杨走近洗手间,把手撑在黑色大理石的盥洗台上,没有洗手,他只是盯着镜子里自己微微泛着红血丝的眼睛,像和某个被封印在镜子里的裴杨冷酷对峙。
听到后面的声音,他说:“你干什么?”
甄懿在镜子里极速掠过,他几乎是冲过来的,裴杨下意识地转身箍住他肩膀。甄懿浑身紧绷,像一颗愤怒的子弹,几乎要在他胸口留下一个鲜血淋漓的弹痕。但是当裴杨近乎冷漠地看着他的时候,甄懿只是抓住他的领带,默不作声地,执拗地,义无反顾地,拼命地把那条领带又拆了下来,然后,又像急于和男友求和的女孩儿一样,一边小声啜泣,一边为他打早晨时的领带。
裴杨狠狠攥住甄懿的手腕,恨声说:“甄懿,你到底什么意思?”
甄懿被提着手腕,衬衫下滑,露出一截雪白如玉的小臂,手腕处已经泛着红,他喊不出痛,痛全在看着裴杨的泪汪汪眼睛里。
沉默间,裴杨依然冷酷:“说话。”
甄懿哭着说:“裴杨,论坛结束后,我也可以给你买可乐喝......你不会打领带,我也可以给你打领带,每天都给你打领带......不要,不要说那些明知道会让我难过的话......”
裴杨更用力地抓紧他的手腕,“ 这次又想怎么样呢?甄懿,是我又没听懂你的哪句话,还是又会错意了?我在你眼里特么是不是一个傻子?!”
他推开他,打开水龙头,开始用力洗手,直到把手指洗得微微发白,然后擦干手,绕过虚站着的甄懿离开了卫生间。
他走进休息室,斯蒂文正在喝晨间第一杯黑咖啡,神清气爽地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杨,你怎么了?”
裴杨回答:“没事。”
论坛结束后,白罗路过他,“甄先生似乎在前门等着你。”
“似乎。”裴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要替我自作多情。”
他们是从侧门离开的。裴杨开车,答应白罗去买她今天临时起意想要吃的蛋糕。
“天呐,杨今天心情似乎不错。”斯蒂文打趣他,“今天竟然乖乖听我们白小姐的话。”
白罗却并不显得那么惊喜,像娇懒的猫咪,心安理得地坐在裴杨不允许她坐的副驾驶上,对于这种来自男士的偏爱纵容表现得很习以为常,对着镜子整理她的头发,“那希望他天天都有好心情咯。”
裴杨没说话,把车窗升了上去。
绕到马路上的时候,裴杨听到白罗轻声说:“我看到甄先生了。他还等在那里。”
“想等就让他等吧。”裴杨表情淡淡的。
“谁?”斯蒂文从纸质文件中抬起头,饶有兴趣地问。
“杨的一个漂亮中国朋友。”白罗眨眨眼睛,“不是斯蒂文喜欢的运动员型哦,是优雅的东方美人。”
斯蒂文笑笑:“那倒是可惜。”
裴杨的车离甄懿最近的时候,只有不到十米。
他看向后视镜,无意间看到了甄懿。作为美人,他容易从人群中被一眼挑出。他仰着脖子,不停地在陆陆续续涌出的人群中寻找一个不可能出现的人。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
裴杨错目,看到他手里拿着什么,依稀,是罐装饮料。
甄懿拿着那罐可乐,等到所有人都离开。直到保安过来提醒他,他才如梦初醒:“都走完了吗?”
“走完了。都熄灯了。”
“哦,哦。”甄懿对这个陌生人温和地笑了笑。
他拉开银色拉环,坐在附近公园的长椅上发呆。
等他用嘴唇衔住瓶口的时候,可乐已经没有气泡了。
吃完午餐,白罗说想去散步,裴杨看着手机,似乎一直在回复信息。
“怎么了?看你心神不宁。”
裴杨收起手机:“什么?”他淡淡地说,“我有东西落在场馆了,我打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