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慕良卿(张良同人)(66)
张良琢磨着思索,“有成就之人......必有遗憾?”
颜路颔首,继而道:“不错。在下认为,韩非兄的存在,让后人更加记得五蠹,更加记得韩国,这便是他的伟业,也是他不寻常的意义。子房,你还惋惜什么呢?”
这番话将张良狠狠一敲,怔了许久许久。他总认为天妒英才,韩非不该命绝于此。但颜路这样说着,他留下五蠹和思想,流传百世,遗憾似乎没那么锥心刺骨了。
“他的意义......”
“生死并不是一口气的事。若有人去了地下,一直被活着的人铭记,那么,他其实只算出去云游,算不得正的‘死’。”
颜路说着话,拍了拍张良的肩膀,又道,“人生总有几个高峰深谷,有的人摔了,有的人爬起来。有的人停滞,有的人继续往前。如何设障是老天的事,如何走,是你的事。”
张良怔怔望着地面,问道:“你也有过深谷么?”
“我......是赵国人。”颜路的神情飘到远处,回忆道,“当年,秦国与赵国会战长平,赵国大败,这一仗轰动天下,想必你也听说过。”
张良颔首,“最后,秦昭王下令,坑杀四十万俘虏。”
颜路淡淡地嗯了一声,道:“其实没有四十万那样多,秦昭王把十六岁以下的人放了,真正坑杀的,约莫只有三十六七万。”
张良察觉到他眼中划过的忧伤,猜测道:“你......”
颜路点头,“我就在被放的行列中。”顿了顿,又道,“你可知,皇宫现在地位最高的权宦赵高么?他也是赵国人,当年我们一同幸存,他自宫之后,潜伏到嬴政身边,为的就是复仇。”
张良一半讶异,一半疑惑,“你与我说这些,不怕我去通风报信?”
颜路笑道:“比起还没动手的赵高,已经动手的你,似乎更加危险。”
这句话,已经说的很明显了。
张良倒吸一口凉气,“你如何知道!”
他在博浪沙一战谨慎万分,没有走漏过任何消息。
颜路坦然道:“当日救你的人,手里拿的剑是沉戈,而你手中的剑是轩辕,就我的小道消息来看,同时符合这二者的,只有你一个。”然后端详着张良如来临大抵的神情,缓声道,“你不必担心,很显然嬴政的消息路子与我不同,不然你不会安然在此。”
张良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赧然道:“阁下的消息委实灵通。”
颜路笑了笑,徐徐道:“我与你说这些,并非是要你的夸赞。谁都受过伤,有过仇。嬴政灭六国,一统天下,是千万人的仇人。但就这一点来看,天下归元,战乱消减,他有功而无过。但他的过在何处?张子房,你沉默了这么些年,可还了解世事么?”
张良羞赧垂首,道:“良惭愧,只知民不聊生。”
“我原以为你只会说一句‘他让我家破人亡,罪大恶极’。看来情况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遭,你心中还是装着民生的。”
颜路颇为赞许地看他一眼,又道,“不错。秦法暴戾,苛政猛于虎,严法恶于兽,致使民生怨道。嬴政并不能让百姓安居,这是他身为君王,最大的罪过。”
张良愣了愣,不知怎么脑中就划过韩非临终前与他说的话——子房,你要铭记,无论做什么,定要先为民,再为君。
“先为民,再为君......”他不自知地呢喃这一句。
颜路点头笑道:“正是这个道理。我想着,若是嬴政能使百姓安居乐业,先为民,后为自己,我也可放下亡国仇恨,拥护他这皇帝。”
这话在张良心中穿荡了好几遍,眼眸动了动,道:“良惭愧,心胸狭隘了。”
他杀嬴政,全是为了私心。韩非,张开地,卫忠,以及他夭折之后无地可葬的侄子,无一不让他的怨愤抬到极点。
颜路不以为然,“你只是尚未走出阴影,心中有些执念罢了。子房,你尚年轻,莫要心急。十年磨一剑,自有你出鞘的时候。”
那日,天气爽朗,阳光如温柔的蚕丝投下。二人谈说了许久,直至夕阳西下,橙红的斜光溢了满园。
张良封锁已久的心终于打开,心口一松,靠在颜路肩上睡着了。
暗处的西门厌一直看着,也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师叔,你特意找我过来,有何要事么?”颜路在荀况对面坐下,拱手问道。
荀况捋了捋灰白胡须,道:“明知故问。”
颜路无辜耸肩,“唉,我以为除了张良,师叔起码还有另一事找我,原来是自作多情了。”
荀况继续捋胡须,道:“嗯。”
颜路鬓角冒了一滴冷汗——这个“嗯”,要让他如何接话?
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反正荀况惜字如金,没有多的话,颜路也不再厚脸皮赖着,道了几句告别之语,恭敬地退出房门。
一面走一面望着竹林感慨:“后生可畏啊......”
那日之后,张良又变回了从前的张良。确切说也有些不同,往常眉宇间的青涩荡然无存,多了一股沉稳。
以前他笑得淡雅,不谙世事,现在那股雅性虽然还在,却不再单纯。
小狐狸褪尽脆弱,终于长成了老狐狸。前者有前者的好,后者有后者的妙。小狐狸有天真的那份纯然,老狐狸有谋略的那份娴熟。
命运让他遍体鳞伤,又在伤口上重生出新的灵魂。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件事弄得我很不开心,不开心的后果就是疯狂码字,已经把这篇文码完了,那就干脆日更!
左右只剩下几章,拖拖拉拉总是不好,所以————
日更!
第80章 立汉(一)
颜路的一番话让张良大彻大悟。对于此,荀子倍觉宽慰,给了他一支竹签,上头附了一个地名。
那是黄石公的住处。
“韩非生前给我寄了一次信,说若你某日来竹苑,便把这个给你。”
张良接过之后,即刻便去了。
走之前,他看着已经默默在身后跟随了好几月的西门厌,道:“厌师兄,子房现在醒了,你也不用再费心。你有家室,不可长日在外,回去陪陪妻儿罢。”
西门厌垂首半晌,道:“他们走了。”
张良愣了愣,问去了何处。西门厌才又坦白,西门襄并不是他的妻子,这些年,其实都一直在骗他瞒他。一段说书人能讲三天三夜的故事,他三两句就结束了。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沉默了这么些年的男人,终于拿了勇气倾诉。
张良的惊愕转瞬即逝,知道了他的意思,浅浅一笑,抬手顺了顺踏雪的鬃毛,淡然道:“厌师兄,这话莫要再说,我心里装不下。”
少年不再是少年,心里装的分量也重了许多,不再是轻飘飘的一个人,而是一个国度。
语罢,飞马扬袍,忙蹄快鞭,朝下邳赶去。
西门厌望着那背影,心中难受备至。还是没忍住离开,就像往常那样跟上去,不被发现。
荀况跟张良作别时,话不超过五句,却也助他走出深渊。张良一人一马去得飞快,由此,历史上有了那段张良拾履的佳话。他也因而得了一卷受益一生的书——《太公兵法》。
他潜心钻研,加上跟韩非生前写的那一卷相结合,获益匪浅。
春秋交替了两个轮回,嬴政建立的大秦帝国根基开始动摇,民怨四起。张良嗅到出鞘的时机,便也不再犹疑,简简收拾了行囊。
临行前,他去了慕良山头。
“韩兄,我今日折了一枝梨花,开得不错,特来给你瞧瞧。”
他望着一方墓冢,目光柔和。
韩非的墓葬在他们昔日栖身的茅屋旁,那里刚能瞧见山头的一片梨树。那是张良当年种的,现已枝繁叶茂。
“你当日与我说的话,我竟想了这么久才明白。你心系江山的梦没能达成,子房与你约定,接着你去达成。”
“所以,我要下山了。以后不能每日陪你,不过有这枝梨花相伴,你应该不会孤独。”
他去得决绝,发间紫蓝色的头带在空中划过一丝飘逸的痕迹,潇洒不羁。
那时,他正赶上轰动天下的焚书坑儒。
咸阳城的上方被火光映了半边天,犯事的儒生通通上了枷锁,被赶上万人坑。乌泱泱一群人站上去,哀嚎声一片。
嬴政有令,谈《诗》《书》者处死,崇古非今者灭族。
犯事者数百,其中便有荀况和颜路。在李斯的示意下,荀况可保万全,但老头子心气高,声称看倦了世事。一个人孤傲地坐在桌案边看书,便再也没起身。小厮去叫他吃饭的时候,尸体已经僵硬。
张良赶去时,颜路也正迈上坑沿,他在儒家德高望重,此前受了嬴政许多青睐,故而没有枷锁。
嬴政的意思,是将他禁足在一处屋舍,终身不得跨出房门,不得写书吟诵,便放他一命。
他却十分释然,道:“早在二十年前我就该以这种方式赴死了。”
黑烟漫漫,人们的身影在烈焰后方变得扭曲,竹简在熊火中化成灰烬,积累了几百年的文化结晶,一夕之间泯灭。
此举之后,又加上劳役繁重,嬴政彻底失去民心,四处动荡不定,加上北方匈奴犯境,求仙之路无果,嬴政劳郁成疾,在某次东游路上归天。
往后,秦二世胡亥继位,宦官赵高当权,秦国的噩梦正式拉开帷幕。
没多久,陈胜吴广在大泽乡起义,各路英豪揭竿而起,组建一支伐秦大军。张良听到风声,自荐而往。
然则,他却碰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韩成。
他以为韩成已经与韩王安一同被处死了。
张良始终对韩国抱有一颗忠诚之心,故而即便有各路英杰,兵马多于韩成,他也不由分说去辅佐他。
“子房,见到你,总让我有一种错觉,以为韩国还没有灭亡。”
彼时伐秦大军刚刚组建,诸侯各领兵马,战事十分吃紧,秦军英勇善战。但是在张良的谋略之下,韩成一开头便打了胜仗。
张良从兵书中抬头,“此话怎讲?”
“当年在新郑,你和老九也是这样,即便身在劣处也能扭转局势。”
这话让人的记忆冷不丁飘到远处,那个盛满了他美好芳华的新郑,那个见证了他少年无暇的韩兄,都埋藏在内心深处。
谁没个意气风发的时候呢?
年少的时候挥斥方遒,壮志满腹,年岁大了,便要想着该如何脚踏实地去实现。
“主公当年也是新郑的风云人物。”
自从辅佐韩成,他不叫他“殿下”,叫“主公”。
韩成对比往昔今日,眼神哀伤,道:“千乘去了......当年新郑沦陷,千乘替我挡了一箭,便去了。”
张良愣了愣,劝他节哀。
“他走前看了我一眼,见我没事,才安心闭了眼睛。这孩子,总是这样缺心眼,只想着我。有一回他说这辈子不娶妻,只跟着我便够了。我痛斥了他一顿,他便再也没提。他一直很听话,我说什么他都记着,然则,我却对他的话十分模糊。到现在,印象最深的只有这一句。”
千乘是韩成的义子,年龄相差九岁,却隔了一个辈分。他是为了报恩跟着韩成的,直到咽气的那一刻,他才将毕生的牵挂与感情,都化作最后的那一眼,传递与韩成。
“死者已矣,主公莫要太过哀伤。”
张良蓦然觉着他与韩成有些相似。
韩成眼中划过怨恨,道:“所以,秦国不亡,我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