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系列1《醉歌沙浪》(8)

　　从厕所出来的吴邪拿着那纸条总觉得百感交集，再加上那个梦的残留物，简直莫名有种白给人嫖了的错觉。

　　胖子一直把吴邪送上了火车才离开，临走时拍了拍吴邪的肩，意味深长地说道，“天真，你这一趟，真是不虚此行。”

　　“得了吧，我都快累死了。”打了个哈欠，吴邪拎着行李往前走了几步，对胖子挥了挥手，最后看了一眼这曾寄托了他太多念想的沿海城市，踏上了返程的列车。

　　再见。从今以后，不管是鼓浪屿还是霍秀秀，真的，就再也不见了吧。

　　看着车窗外飞驰而去的景物，吴邪努力克制着心底再度蔓延的悲伤，想要从包里把水拿出来，却瞥见了那个封面是海浪的印章本。边喝水边打开印章本，吴邪这次来鼓浪屿没有买任何纪念品，甚至连照片都没有拍过一张。唯一能算作他曾去过那里的证据，大概就只有这个小小的本子了。

　　从第一张开始一页一页的往后翻着，本子上其实还有很多空白的店铺没有被吴邪盖章。有些是确实没找到，有些是因为没时间了。沉默地看着那些红红蓝蓝的章子，吴邪脑海里却又浮现出张起灵的脸。

　　其实如果不是张起灵，吴邪这几天大概不会过得这么充实。充实到根本没有时间去悲伤。或许吴邪会在海边发一天呆，或许会在某个小店里坐上一下午，要不然就是拿着一张明信片，写一些再也无主的情话，投向那个查无此人的地址。总之，不会像这几天一样。

　　叹了口气合上印章本，吴邪却在最后一页猛然间瞟到几行看起来并不像印刷上去的字迹，疑惑地翻到最后，却看见在那一页的空白上，写着几行非常漂亮的字，字迹工整笔锋有力。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哪复计东西。】

　　扬了扬眉梢，吴邪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抹笑容。反复地看着那和今早纸条上一样的笔记，合上本子的吴邪伸了个懒腰，终于有些认同胖子临行前对自己说的话。

　　这一趟，或许真的是不虚此行了吧。

　　回到杭州之后的日子再次变得忙碌而单一，每天忙于工作的吴邪已经无暇再去回忆在鼓浪屿发生的事情，仿佛那个小岛，和张起灵，就只是一个梦境。

　　时间一晃就这样走到了八月底，杭州的夏天依旧酷热难挡，就算是在开着空调的办公室里也依旧让人觉得心底一阵燥热。整理着档案的吴邪百无聊赖地听着同事聊天，百十号人的名字在电脑屏幕上一行行扫过，看得吴邪一阵头晕。不断下拉着指针，刚要翻页的吴邪突然觉得好像刚才看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名字。

　　转轮往上滑了滑，没有。再往下一点，再一点。

　　吴邪盯着屏幕上无比熟悉的三个字，完全没觉得惊喜，只觉得惊吓。怎么会在这里看到张起灵的名字？应该不会这么巧吧，会不会是同名同姓？

　　只有简单的文字档案并没有照片，吴邪在心里七上八下了一会儿后，终于用同名同姓的说法成功说服了自己。

　　可已经一个月没有提起的名字就这么突然之间再度出现，想要去不想也没有那么容易。中午吃饭的时候心事重重的吴邪刚坐下，端着餐盘的解雨臣坐在吴邪身边就直接切入了主题。

　　“吴邪你怎么了，看起来没精打采的。”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有些惊讶地看着解雨臣，吴邪没想到这家伙这么积极，“不是还有几天么？”

　　“没办法，第一次上任，总得先来准备准备。”夹了一筷子菜吃完，解雨臣倒是没忘记吴邪还没回答自己的问题，“问你呢，怎么了？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嗯……”叹了口气，放下筷子的吴邪确实也没什么胃口吃饭。“看到了一个不知道是不是认识的人，估计是重名了。”

　　“哦？”敏锐地捕捉到了吴邪话外可能隐藏的意思，解雨臣压低声音问道，“该不会是有什么情况吧？”

　　“没。”摇了摇头，吴邪并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关于张起灵的事情。

　　看出吴邪一副不想说的样子，解雨臣也没有多问。

　　偌大的食堂里只有寥寥几人在吃饭，碗筷碰撞的声音发出空旷的回音，伴随着头顶上不停旋转的电风扇，就这样一圈一圈地转过了一天又一天。

　　终于，八月的最后几天就在吴邪隐约的提心吊胆中过去。九月夹带着秋老虎准时到来，同时到来的，还有熙熙攘攘的提着大包小包返校的学生。

　　每年新生入学总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状况，分身乏术的辅导员就会把来不及处理的事情都丢给行政部门闲着的老师的去管。于是当吴邪还以为自己今天能清闲一天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就被两个搞不清状况的大一新生推开了。

　　叹了口气带着这两个迷路了的新生找到了学生宿舍，很久没在校园里到处转悠的吴邪站在男生寝室的楼下，看着这来来往往年轻的脸，心里忍不住有点感叹自己真是老了。

　　曾经吴邪也是这里的学生，也曾翻墙出去通宵上网，也帮过胖子点摆成心形的蜡烛追云彩，还在学生会里混过一官半职。可是一转眼，吴邪已经不再是二十出头的大男生，而是马上就要奔三的男人的了。

　　耸了耸肩收起这满腹的感叹，吴邪转过身逆着学生的方向往回走去。冷清了两个月的学校终于再度恢复喧闹，空空荡荡的寝室渐渐被填满，闭门许久的小商店也开始变得生意兴隆。

　　边走边踢着石子的吴邪小心地避开往来的学生，却没想到脚下的石子一个不小心踢到了迎面走来的人腿上。皱了皱眉抬起头就想道歉，吴邪却在看清那人的脸后，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拎着行李的张起灵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脸震惊的吴邪，拽了拽身后的吉他，并没有打算先开口。

　　“张……张起灵？”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墨菲定律？吴邪目瞪口呆地看着时隔一个月再度相遇的人，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说。所以之前看到的那个名字果然指的就是张起灵？这个在鼓浪屿跟自己酒后乱性一夜性的张起灵？！“你……你怎么在这里……”

　　明明就已经知道张起灵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可吴邪还是忍不住想要问一句。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否定吴邪根本否定不了的想法。

　　“我是这里的学生。”淡淡的说着，张起灵眼底满是狡黠的笑意和深藏不露的惊喜。

　　“……”吴邪强自镇定才忍住差点没脱口而出的‘靠’，果然是这样，张起灵果然是这届大四的学生——我到底干了什么，我竟然和自己的学生酒后乱性一夜情了？？！！！

　　面无表情地看着吴邪那一脸变幻不定的表情，张起灵云淡风轻地微微扬起了嘴角，放下行李对吴邪伸出了手。

　　“好久不见，吴老师。”

　　

　　第7章

　　

　　“然后呢，你怎么说的？”

　　电话那头，胖子哈哈大笑了好一阵子才接着说道，“天真，这才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不过那小哥看起来确实不像学生啊，一脸老成的样子，难怪你都没认出来，哈哈哈。”

　　“得了吧，我都囧死了。”吴邪叹了口气靠在走廊尽头，从口袋里摸出根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吴邪并没有烟瘾，只不过自从鼓浪屿回来的这一个月，吴邪的失眠变得更加严重。很多时候闻一闻烟味，竟然能让情绪安定下来。于是不知不觉的，就养成了这个习惯。“然后就跟他说了句好久不见就走了啊，难道还闲话家常啊？”

　　“啧啧啧，真是缘分。”胖子咂咂嘴，“要是个妹子就好了。”

　　“别闹了。”看着远远走过来的人影，吴邪把烟放回口袋匆匆对胖子说道，“我回去上班了，回头再说吧。”

　　一边挂掉电话一边吴邪一边在心里庆幸得亏不是个妹子，不然万一张起灵他想起什么来，那自己现在就得卷铺盖走人了。可是怎么会是自己的学生呢，吴邪想破头也算不出这种概率究竟是多少分之一。而且这种微乎其微的概率，为什么就偏偏在自己身上出现了？

　　叹了口气推了推上班时才戴的黑框眼镜，吴邪一闭眼就能想起昨天那个场景，尴尬得让吴邪到现在都想撞墙。

　　放下行李的张起灵站在树荫下对着吴邪伸出了手，没有表情的脸上一丝意外和惊讶都没有出现。

　　反倒是吴邪整个人跟被点穴了一样愣了好久，直到握住张起灵那双柔软却有些茧子的手时，吴邪才机械地点点头，对张起灵说了句，“是啊，好久不见。”

　　一个月前在鼓浪屿的记忆吴邪从没忘记，但也从未刻意去想。就想张起灵在印章本上留的那首诗，人与人的因缘际遇不过是飞鸿踏雪。所以吴邪根本就没想到会再次遇见张起灵。

　　可现在张起灵就这样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还叫了句老师。一直以为是平辈的人，突然变成了小辈，还是学生。吴邪盯着张起灵那张波澜不惊的脸，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奇怪。而且这个学生，还跟自己睡了两晚。虽然吴邪跟张起灵实际年龄并没有相差太多，可一旦被师生的身份禁锢住之后，之前两人发生的一切都可能变成让吴邪成为众矢之的的靶子。

　　松开吴邪的手，拿起行李的张起灵点点头便侧过身朝着宿舍走去。于是临行前那种被白嫖了的奇怪错觉再一次漫上心头，吴邪下意识地转身朝张起灵看着，却见他头也不回地对吴邪挥了挥手里的帽子。

　　死死盯着那有点眼熟的帽子，吴邪一下子就明白为什么从刚刚看到张起灵开始就觉得有点奇怪。因为张起灵一点都不惊讶。就算他再怎么面瘫，在学校里遇到了一个月之前同行过的人，不管怎样都不会是他那个反应吧。

　　而且他手里的那个带着毛茸茸鹿角的帽子——

　　那是吴邪在鼓浪屿的第二天新买的那顶，后来吴邪走的时候只找到了第一天买的，还以为这顶帽子丢了。没想到，竟然是被张起灵拿走了？

　　所以综上所述，张起灵在鼓浪屿遇到吴邪的时候就知道他是自己学校的老师了。

　　后知后觉的吴邪站在原地看着张起灵渐渐淹没在人群中的背影，已经不是觉得被张起灵一时兴起白嫖了那么简单的事儿，张起灵这就是有预谋地白嫖了我啊！

　　慢着——不是我嫖，呸，那啥了张起灵么？为什么这么郁闷的还是我呢？！！

　　满腔的郁闷无处发泄，树荫下的吴邪一身斑驳的光影。而他此刻只想变成树上的秋蝉，狠狠地哀嚎两声。

　　收起回忆的吴邪叹了口气推开办公室的门，半个身子还没进去呢就被人从后面拍了肩膀。回过头一看，是同事潘子。

　　“怎么了潘子？”潘子和吴邪还有胖子，以前都是这个学校的学生。毕业之后潘子直接选择了留校当老师，胖子带着云彩结了婚就去了鼓浪屿。至于吴邪后来是怎么回到学校任教的，吴邪不想多提，因为想到就心塞。

　　“小三爷帮我个忙，”吴邪大学的时候寝室排行老三，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误会和奇怪的联想，潘子就管他叫小三爷。“我班上有个学生在火车站出了点儿事，叫我过去接他。但一会儿我有两节课，你帮我带一下可以么？”

　　“没问题，在哪儿上？”虽然吴邪现在在行政处，但本职工作也依旧是老师。闲着的时候帮忙不过来的老师代代课，也是经常有的事情。反正也不是什么专业课，就是形势与政策、就业指导之类的。

　　“思远楼，304。”匆匆跟吴邪交代了几句，潘子火急火燎地就走了。远远地看着他的背影，吴邪有点感慨这年头的辅导员也不好当。

　　回到办公室收拾了一下东西，从抽屉里拿出书，吴邪检查了一下仪表便夹着书往思远楼走去。

　　冷清了两个月的学校突然又变得喧闹起来，不管是学生还是老师好像都还没能缓过劲儿来。偌大的校园里隐约可以听到CAO场上军训的新生们正在喊着口号，而吴邪正走着的这条路上，有不少背着书包的学生匆匆忙忙地走着，女生们三五成群地聊着暑假里去了什么地方，追了哪部韩剧，男生们则约着时间去网吧或者球场。

　　大概这就是吴邪为什么最终会选择留在了学校里，因为这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让人感叹自己正衰老，却也最容易觉得自己依然还鲜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