弇山录(30)
顾苏对她没什么印象,但明显对她刚才的行为有些不赞同,语气有些冷淡:“那个男人又没有性命之忧,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彭思佳被他的突然指责吓得愣住了:“我知道没有性命之忧……但那个女鬼在,我就不知道了。这边经常出事故,谁知道是哪个要来找替死鬼……”
“她不是横死鬼。”顾苏有些无奈,“她是煞鬼。”
煞鬼多是做着奉命押解亡灵还魂夜返家的工作,也算是阴间鬼差的一种。亡灵死后七日还魂便称为“煞”,煞鬼会跟随押解。古书记载它的模样像飞禽,但也有古书记载它像猫,因此有一种说法,若是尸体未下葬却碰到了猫,便会尸变,这是有可能的。
可以猜测,那多半就是遇上煞鬼押解亡灵返家,亡灵回到了原来的身体里作祟。
“……”彭思佳缩着肩膀,声音有些发颤,“你是说……”
“她走的时候看了你一眼。”顾苏板着脸。
彭思佳一脸要哭:“不要吓我好不好。”这对表兄弟是一脉相承的爱恐吓人吗?她是真的有点害怕!
“你……”顾苏话头一顿,越过彭思佳向她身后马路对面的工地看去,眉宇间有些焦急之色,他好像看见蛮阿了。
“我就不和你多说了,你下次注意就是。”顾苏扔下一句话,向着斑马线快步走去,彭思佳思索半秒,决定跟上去。
恰巧红绿灯转换成了绿色,顾苏过了马路,顺着围墙寻找进去的入口,彭思佳跟在他后面,料想对方也没空回答,便也没问他干什么,只单纯觉得他脸色变得这么快,肯定是有了不得的事情发生了。
顾苏找到入口,准备进去,却被工地安保拦住了:“你什么人?没有证件不能进去。”
工地是特殊地段,不能随便让陌生人进入,里面飞砖乱石、机械轰隆的,遇上什么意外谁赔这个钱?
被拦在外面也不能硬闯,顾苏只能站在门口向里面张望,工人们拖着砖块水泥疾步行走,工地现场十分忙碌,搭建到一半的建筑上还站着不少人。他没有看见蛮阿,但他可以肯定,蛮阿就算不在这里,也至少在这里待了不短的时间。
工地上挖掘机的机械臂灵活地转动着,蛮阿所说的长着爪子的车肯定就是挖掘机。
彭思佳注意到身后来了辆大卡车,连忙拉着顾苏走到了一边:“有车来了。”
顾苏有些不好意思,说了声谢谢。他看了看时间,这时候已经不早了,鬼界的门第一次开的时间就在今晚十二点,显然彭思佳是不适合还在这里的。
“彭小姐来这里干什么?”顾苏突然问道。
“啊?我来……我的妈,我来这是干嘛来了?”彭思佳皱眉苦思,顾苏一阵无语,引导似的说道:“你刚才在等公交车,是不是要回家了?”
“是啊。”彭思佳应道,她还是没想起来自己干嘛来了。
“那你也别想了,先回去吧,我还有事,就不多陪了。”顾苏说完转身要走,却被彭思佳一把拉住了。
“我想起我干什么来了。”彭思佳严肃道,“这里有一只妖怪被杀了。”
顾苏脚步停了下来,回头看她:“妖怪?”
彭思佳语气肯定:“对,一只蛇妖。”
那只蛇妖很早就在这个城市定居了,他生性风流,人妖不忌,情人无数。活像个色中饿鬼,见到长得好的都会缠上去,但因为国降部管理严格,他不敢太过放肆,对方严肃拒绝几次也就罢了。因此他也不去别的地方骚扰良家男女,最喜在这城门楼夜间猎艳。
“负责这一片的顾寅涵到下班的时间了,还未及时回去报告,所以部长派我来找他。”
“那找到了吗?”顾苏问道。
彭思佳说:“找到了,他说他发现可疑人物便去追,结果给跑了,时间也耽搁了。”
顾苏心中有些不详:“他有说可疑人物长什么样吗?”
彭思佳语气天真:“说了呀!他说那人身高异常,两米往上,目标巨大,浑身裹得漆黑,看见他就跑,可疑得很。哪晓得,那~么~大的目标都被他给跟丢了。”
顾苏心里有些发虚,额头上冒了一些汗,就像是他做错了什么。不是什么需要喊打喊杀的大错,却是那种有一丁点不上不下的存在感的,让人有些没由来的尴尬。好在是跟丢了,不然他还要到原君策那里,众目睽睽之下把蛮阿给领回来。
顾苏点头说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那你小心点,这边妖怪很多的,有事你就亮云符,没人敢把你怎么样。”彭思佳临走也要叮嘱几句,看着对方有些不放心,把不久前被说的事情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顾苏挥手作别,心里下定决心,还是不能放任蛮阿在外面乱跑。
绕着城门楼大街走了一大半,顾苏才找到那家叫“与友”的夜店,外面的天渐渐黑透了,但夜店里人声嘈杂,站在门外都能听见里面的音乐声。
顾苏抬脚走近半开的门里,经过四五米长的门厅,拐角才是正式大厅。顾苏走下台阶,在场的人都突然噤了声,看向了他的方向,随后便是嘈杂的一片窃窃私语。
“是顾家小子吗?”
“不是……你脸盲越来越严重了。”
顾苏面无表情,扫视一眼,说道:“鬼门即将打开,我是本次巡查者,十殿阎罗阳使,顾苏。按例巡视,还请各位相互配合。”
柜台边上的妖怪一阵嬉笑,逐渐音量都不去控制了,笑作一团。
“巡查者向来不走这道门的,你当我们好糊弄吗?”妖怪们以往进入鬼界,也只是远远看过巡查者的身影,更有甚者见都没有见过,况且十殿阎罗的使者轮流担任巡查者,阴使阳使成对出现,哪能随便来个人说是他们便信呢?
也是,以往板爷都是从榕镇的门去往鬼界,几乎很少从其他地方走,就算是在外地,也会尽量在时限之前返回。实宗在人鬼间打交道,但与妖物并不是一路的,板爷说过,在外不用客气,别人有礼他便有礼,别人无礼便凭实力说话。
“信使都在这里出现了,你们有什么疑问?”顾苏面不改色,语气有些冷淡,那只小黑猫应当他们都看见了。
一只鼠妖冲着同伴挤眉弄眼,端着酒杯走过来:“印信,我们要看阳使印信。”
顾苏眼皮动了一下,神色冷了下来:“不要太过放肆。”
“虚张声势对我们不起作用。”妖怪堆里有一个说了这么一句,顾苏阴冷的目光扫过去,似乎是要找出是谁,但说话的妖这会儿却没有胆量站出来了。
“可以。”顾苏收回目光,双手结印,在手掌间形成一个空洞,渐渐从指缝中漏出几道金光,几息之后金光大盛,将整个大厅照得通亮,每一个角落都没有被落下。
祥光普照之下,道行浅的妖隐隐有些要显出原型的征兆,在场道行高深的也不敢轻举妄动。寻常一个道士杀便杀了,但杀了阴间阳使便是得罪阎罗王。
顾苏双手之前慢慢浮出一枚印信,但金光刺得在场的妖怪都眯起眼,根本看不清楚。顾苏沉声说道:“可看清楚了?”
在场的大妖不应声,一些受不了金光的小妖哀叫到:“清楚了!清楚了!”
可他们不是说得上话的人,顾苏没搭理,手中金光愈来愈强盛,终于二楼之上有人说道:“阳使,可收手了。”
那声音大如洪钟,几乎要震得屋子摇晃起来。顾苏松开手,平静地无视在场的一众妖怪,向着夜店后方走去。
实宗别的不怎么教,驱邪镇魔倒是实打实的有几手。
鬼门开在夜店厕所的一个隔间里,倒不是有什么恶趣味,鬼门在各地都会有开口,只是这里盖了栋楼,恰好在鬼门处就是厕所隔间。鬼门所在之处阴气大盛,寻常人不能久待,轻则病痛缠身,重则家毁人亡,商城里陆续有几家店盘下过这个门面,生意惨淡亏损严重,熬不了几个月就搬走了,最后给这群妖怪做了聚集地,倒是十分合适。
鬼门这会儿还未完全显现,顾苏在周围看过一圈,倚着墙慢慢等。
夜店正厅里的妖一片顶着通红双眼,像是集体看了一部催泪大片。鼠妖揉着还在刺痛的眼睛:“妈呀……这种一言不合就下手的,还能不能在文明社会讲道理了!”
虎妖雷俞斌从二楼走了下来,面色凝重:“你们觉得,何源是他杀的吗?”
何源便是被杀的蛇妖,雷俞斌虽然和他没多少交情,但突然有同伴被杀,难免会引起警觉。
“我觉得……手法很像。”一旁的兔妖说道。他虽然是食草动物,可道行在现场众妖中排得上号。
“当然不是他。”
仿佛带着丝丝幽怨的柔媚女声从角落的隔间里传了出来,珠帘之后影影绰绰看不清女人的全貌。圆桌上点着小小的蜡烛,女人端着的玻璃酒杯映射出细碎的火光,她的手腕微微晃动,火光便在酒水的柔波里细碎成了一片。
“老板,您知道是谁?”
珠帘后的女人是“与友”的老板。雷俞斌对这个女人有些顾忌,虽然知道她是鬼物,却并不清楚是什么来路。虽然打起来他不一定输,但动物趋吉避凶的天性在警告他,不要轻易招惹这个女人。刚才顾苏的祥光之下他都有些不舒服,这女人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也不知道。”女人偏了偏头,仿佛是在撒娇一般的语气,“不过,只要不是魂飞魄散,死亡也不过是另一段路程的开始。”
众妖聪明地不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继续饮酒狂欢。没过多久,门口突然又闯进一个人来,来者正是管辖这一片的顾寅涵。
他微眯着眼,跑动得有些急促的样子,开门见山道:“刚才是不是来了个叫顾苏的人?”
在场的妖怪面面相觑,显然对于他反常的样子有些不太反应得过来。顾寅涵有些不耐烦:“我都看见金光了,就直说他去了哪吧。”
虎妖面色微沉,对方是国降部的人,总要卖些面子。他伸出手,冲着标示洗手间方向的牌子一指。顾寅涵抱拳说了声多谢,气势汹汹地冲着洗手间去了。
顾苏倚着墙静静等着,洗手间的门被人用力推开,他也只是微微侧头看了眼,又收回目光。
顾寅涵冷声道:“你是不是去姚馆长那了?”
“我去的时候他还活着,那是几天前的事情了。”顾苏轻轻说道。
“你去过之后,他就死了。”顾寅涵说道。
顾苏将脸转向他,无声注视。顾寅涵向前一步:“你为什么要去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