弇山录(104)
这句话彭思佳听懂了,气鼓鼓地说道:“你见过这么大的松仁吗?你这么了解,该不会你自己是这样吧?”
华莎攥紧了拳头,这个不怕死的女人。
“哼!如果不是你多管闲事,那个家伙早就死了,阴使也不会因为金钱回到这个鬼地方,就不会给苏羽下手的机会!”
华莎声音里带着愤怒,彭思佳敏锐地察觉出来了,这和刚才那些斗嘴的话不一样,她是真的很生气。彭思佳安静下来,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华莎气得不轻,看着彭思佳就恼,索性扭开头看向一边。半晌,她才听见彭思佳微弱的声音。
“可是,冷眼旁观,就是不应该啊……”
彭思佳一句话说出口,仗着自己看不见旁人的脸色,自顾自说道:“在我看来,他只是一个无辜的人啊。我不会预见未来,不知道将来发生的事,仅仅是凭着为人的良知,帮助了需要帮助的人。”
“你所恼怒的,到底是我的干预行为,还是因为我干预之后所产生的后果呢?”
“如果是因为我的干预,那……你呢?”彭思佳尽量将脸朝着华莎所在的方向移动,“你不是也无法克制地,因为可能发生的未来,而想强行改变。”
“你想要杀死那个男人,因为他到地府拿走了金钱,而阴使……就是顾苏吗?顾苏的死,你认为是因为他为了金钱回到这里。”
“可是……”彭思佳顿了顿,继续说道,“无论怎样努力,事情都有可能会按照原来的轨迹发展。也许你因为预知而做出的行为,反而是将它往原来的轨迹上推进,这些都是可能的。但人啊,总是不甘于接受,总是想要改变结局,这是完全无法制止的,不是吗?”
华莎怔怔看着她,所有的嘲讽与轻视都消失在脸上。
她想,是的。
无论是谁,都不甘于接受现实,都会想办法改变。她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克制地,不去改变任何事,但她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做出了反抗。即使没有得到好结果,也试图改变命运,这是所有生物的共性,所有人都在重蹈覆辙,
“即使没有了金钱,也会有银钱,有铜钱,如果有人要引他回来,那么将会有一万种方法。我并不是为自己辩解,我只是觉得……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当然,如果你觉得我做错了,我也愿意认罚,毕竟说一千句一万句,发生的事情也是发生了。”
彭思佳满脸坦然,挺起胸膛,做出一副慷慨赴死的样子,叫华莎看了忍不住翻白眼。
她不再多说废话,抬起手,向着彭思佳的脸伸去,彭思佳察觉到她的动作,即使本来就什么都看不见,也反射性地闭紧了眼睑。
一只冰冷的手覆在了彭思佳的眼睛上,巨大的疼痛像是千万根针扎着眼球,彭思佳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啊啊啊啊!”
隔壁的彭妈妈听见尖叫声惊醒,拖鞋都来不及穿,从床上跳下来,冲进彭思佳的房间里,打开了灯:“佳佳!佳佳你怎么了!”
彭思佳坐在床上,双手捂着脸颤抖着,不停呜咽着,吓得彭妈妈立刻抱住她:“佳佳,你别吓妈妈啊!”
彭思佳放下了双手,眼泪乱七八糟流了一脸,她眯着眼睛,哭得说话有些含混:“妈妈,灯太亮了,太亮了啊!”
第七十二章
原君策动的手脚很快就被发现了,原正奇将小甲虫拿回房间,却发觉那只甲虫对他毫无反应,没头苍蝇一般乱撞着想要逃走。原正奇将甲虫捉回来,试了几次都没有将原君迪的魂魄唤出来。
原正奇眼神阴鸷,手上用力,捏碎了还在挣扎的甲虫。
“看来被发现了。”
宵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原正奇转身走向门口:“一定在那杂种手里,我去找他。”
“我看不必了吧。”宵纯用嘶哑的嗓音缓缓说道,“你怎么不想想,你那孙子怎么会无缘无故飞出去,恐怕是开始不信你了。”
原正奇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却还是冷硬说道:“那也要找回来,如果他要背叛我,我就亲手杀……让他灰飞烟灭。”
“不必这么大火气,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弇山录》,然后再给你挑一具年轻健康的身体。”宵纯又半真半假说道,“你孙子愿意借给你,已是表明忠心,到时候你把身体全须全尾还给他,自然没有事了。”
正话反话都让他说了,原正奇心里略有些怪异,却也不敢说什么反驳,只道:“你还是快走吧,小心被人发现了。”
被人发现?这话在宵纯听来甚是可笑。各门各派传人都是一代不如一代,一千年后的世界科技发展得过于迅速,高手隐世,庸才横行。这么大个原家,年轻一辈里也就一个原君策能看得上眼。
被人发现又怎么样呢,指不定是那人命里该死的日子到了。
宵纯压低了声音,嘶哑的嗓音听起来更为粗糙难听:“我们,该去找狄斫。”
自从付宗明开始恢复正常工作,狄斫每天夜里要去封印那边看一看,那些阴魂似乎没有动静,但在没有找到解决办法之前,这种事情稍有不慎就会引发难以预料的后果。
狄斫黎明破晓之后才回到付家休息,昼夜有些颠倒。
他不让付宗明在房间里久待,是因为房中的香滋养魂魄,但对活人身体不好,但狄斫擅长闭气,换气时间长,没事就时常去陪宿白说话。
宿白看他面带倦色有些不忍:“你去休息吧。”
狄斫笑了笑:“没事,你在这里也无聊,我陪着你。”
宿白无奈,他也没办法强硬拒绝,只能说道:“那好,我们再说说话,这一炷香烧完了,你就去休息。”
“记得以前,我去镇上祭祀没人陪你,你就在山上等我,每晚都要等我回来。”狄斫轻轻一叹,“现在我想多和你待一会儿。”
宿白知道,他在遗憾过去那些年,也在惋惜今后的年岁。
宿白摇摇头:“各人都有各人的事,本就应该有个轻重缓急。我在山上,也不是成天只盼着你回来,你去主持祭祀,我就练习画符,自己找事做。以后也会是这样,你去做你要做的事情,我便做我要做的事情,大可以放心。”
狄斫凝视着他,微微一笑:“我知道。”
以后,等宿白恢复之后会是什么样子,狄斫不大清楚,可他是要回榕镇的。他想着这个别墅的主人,也许,宿白再也不会和实宗有所交集。
这么一想,狄斫忍不住心里酸。
宿白忽然回过味来,有些哭笑不得:“你放心,我不会和你们断绝关系的。板爷怎么说和我也相识五六十年,你也是我亲眼见证进入实宗的,你这么伤怀做什么?”
狄斫感叹道:“我还想当你是我小师弟,可现在自欺欺人都做不到了。”
宿白犹豫片刻,坦然一笑,目光柔和:“那还不简单,师兄。”
狄斫忍不住露出笑容,微蹙的眉舒展开,只看着他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正经了脸色说道:“再听你叫一声师兄我也该心满意足了,以后我还是叫你小苏,你和师父一样叫我阿斫。”
小铜香炉中的香燃尽了,狄斫从蒲团上站起来,将新的香续上,对宿白说道:“我先出去了,一会儿睡醒了再来。”
宿白笑着点点头,突然楼下传来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琼姨的惊呼声也传了上来,狄斫面色一整:“我下去看看。”
宿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现在不适合随意走出这个房间,于是点点头。狄斫走出门去,反手带上了门。
宿白从门缝涌入的空气中辨别出一股气息——宵纯。
狄斫下楼之后,没了声响,宿白忍不住原地来回走了几遍,终于打定主意走了出去。他走到楼梯口,琼姨倒在地上没有声息,大门洞开,应当是狄斫追着宵纯出去了。
一个身影忽然翻身上了二楼,宿白立刻警惕起来,退后到走廊尽头,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原君迪?”
原正奇面上带着阴冷的笑:“你竟然还在这里。”
宿白仔细再看去,露出了然的神色:“你竟然连自己的孙子都不放过。”
“只是暂借,找到《弇山录》,我自然会还给他。”原正奇话音刚落,发出袭击。
宿白退后回到房中,面色凝重,他现在就算拼死一搏,也无法给原正奇造成太大的伤害,只能谨慎行事。
原正奇并不鲁莽,他打开了门,随手抛入几张符,没有任何事发生,倒是他被门内涌出的烟雾熏了一鼻子,皱着眉头挥手扇了几下。黯淡的房间内,因为门外的光涌入逐渐清楚显露,厚厚的黑色窗帘将外面的光掩得结结实实,宿白站在墙边,房间正中摆着一副槐木棺材。
原正奇眼中精光一闪,踏了进来:“这是在为你养尸?”
宿白的魂体逐渐失了颜色,看了一眼棺材,目光紧盯着原正奇。原正奇嗤笑一声:“我倒想看看,这棺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刷着黑漆的槐木棺材很沉,里面似乎装了很有分量的东西。原正奇伸手推了推棺材盖,很容易就推开了一条缝,那是留出来换药水的,只需要用软管将棺材内的液体引出来,再注入新鲜的药水。
开了一条缝后,剩下的就很难开了。
原正奇瞟了宿白一眼,眯着眼往那条缝里看。
棺材内只漏进了一线光,其他地方乌漆嘛黑,什么都看不清,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冲了出来。
从缝里看进去,那些药水似乎是红色的,里面像是有活物涌动,药水晃荡着,不断露出一点浸泡在液体中的东西。
那东西似乎也是红色的,带着一缕一缕的纤维感。那东西似乎感觉得到光,又动了一下。红色的液体中,一块地方动了动,显出另一种颜色,白色。
那一点白色移动了一点,又显出晶莹的黑色——那是一只眼珠。
原正奇猛然移开目光,露出嫌恶的表情。
宿白直直看着他,忽然就很想叹一口气,他现在根本无力还手,这是头一回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惨。
原正奇问道:“《弇山录》还在实宗手里,是吗?”
宿白摇摇头,不说话。原正奇哼了一声:“别想骗我,苏羽一定私藏了什么,不然,她是不可能复活崔立飞的。”
宿白坚定道:“她没有,她是把自己的阳寿给了崔立飞。”
“我去看过现场,就算没有成功,那她也尝试过。我看,现在你也需要,《弇山录》一定在你们手里。”
原正奇突然有了动作,他一脚踹在了棺材上,棺材从支撑的木架上翻落,棺材盖受到撞击脱离开来。红色的液体淌了一地,液体中浸泡的人形物体掉出半截,红色的肌肉微微发着颤。原正奇看了一眼,取出一个瓷瓶对准宿白,取符念咒,想要将魂魄收入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