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字一号缉灵组(93)
陆惊风尚未从白热化的激烈战况中恢复过来,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他闭了闭眼,一滴泪毫无征兆地自左眼滑落。
流经唇角,抿进嘴里,很苦很苦。
“赢了,我们赢了,我们居然赢了……”
紧紧相拥的两人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谁也没留意角落里独自醒转的年轻人,他拖着饱受折磨的病体残躯,一厘米一厘米地挪到即将魂飞魄散的鱼霄脚边,这花光了他今生全部的力气。
他靠在半人高的断壁上,冷眼睨着衰老丑陋的恶灵,神情不掩鄙夷,认了命,内心便获得前所未有的平静,无比舒坦。
“走吧。”他抬着眼睑,苦笑摆手,“都有这么一天的。”
鱼霄的精神世界已然崩塌碎裂,听到熟悉的嗓音,那一瞬间,从冗杂纷繁的记忆中挣扎着恢复一丝清明,他用尽最后一分气力抬起手,于低低的叹息中,掐断了那根细长惨白的脖颈。
“这是你应得的。”
☆、第 101 章
陆惊风后来才慢慢儿知道, 林谙的另一个分.身(暂且说是分.身)只有在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才会出现,它强大得不可思议,每每力挽狂澜扭转乾坤,如天降神兵,所向披靡。但过于强悍的技能总有代价,事后林谙会虚弱上一段时间,气血不足, 昏昏欲睡,好转之后随即又陷入长久的沉默,萎靡不振。
一个人的魂体为什么会被一分为二, 互相独立又彼此牵连?陆惊风推测其中必定涉及林家不为人知的辛秘,东皇观林氏在更久远的以前一直亦正亦邪,如若继续往前推,据传曾是个彻头彻尾的黑巫家族, 有些常人难以理解的秘术不足为奇。
林谙不说,陆惊风也不问。
刨根究底显得不阔气, 没意思。
只是陆惊风再也没把枕边人叫成“林汐涯”,他现在更喜欢“林谙”这个开玩笑瞎几把取的名字,以前觉得难以启齿,抵触得很, 这会儿倒叫着挺野,挺带劲。
林谙说每次听他这么叫他,他都想操他。
呵,年轻人。
没事儿应该多喝点枸杞降降火。
张祺仍然身处追妻火葬场, 在爱情的油锅中煎炸烹煮,跌宕起伏,苦苦煎熬了三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茅楹那妮子的心就跟滴水不漏的不锈钢锅一样,也不知道何年马月能大发慈悲裂开一条缝儿,好让乖祺早日脱离苦海,修成正果。
天字一号缉灵组在鱼霄案之后便开始招兵买马,这会儿除去雷打不动的组长,成员数量刷新了历史上限,足足有五个人!陆组长很欣慰,成天拍着肚子吹牛皮,说自己兵少但精,随便拉出来一个,都能顶玄字一号整个组。
费天诚气得直哼哼,眼红的。
陆惊风确实夸大其词,但他手下那五员虎将也确实都不是一般二般的厉害,林谙天花板就不说了,茅楹这几年开了窍,看着实力突飞猛进,新晋的三个小伙子也是罕见的一流高手,个人业务能力超强。费组长摸着越来越光可鉴人的脑袋,望着自己手下的歪瓜裂枣,思来想去,放下身段,纡尊降贵地跟陆惊风取经。
怎么才能独具慧眼,发掘出大隐于市的高素质人才呢?
陆组长很不人道地扯出微笑,拍拍自己的脸:靠颜值。
呸!死基佬,臭美!
玄字一号跟天字一号于是又杠上了。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吧?”临下班前,陆惊风走过来,拿钢笔敲了敲某人崭新锃亮的镜面桌子。
天字一号缉灵组换了办公地点,搬进了市中心一座刚落成的商业大厦,黄金地段,贵气顶楼,占地面积要多宽敞有多宽敞,要多奢侈有多奢侈,空调冰箱微波炉一应俱全。
当然这全要仰仗乐于奉献的热心市民,比如东皇观观主的独家赞助。
“喂,醒醒,要不要让咱爸再给你捐一张席梦思来?”敲了半天桌子也没反应,陆惊风有点恼火,踹了一脚椅子,“能不能好了,给新人树立点光辉形象行不行?”
“昨天晚上抓那只老水鬼的时候,本人的形象已经够光辉了。”林谙揉揉发青的眼窝,将两条大长腿从桌子上移下来,安置到地上,头也不回地问,“小颜,你说是不是?”
颜步今年刚进组,意外特招进来的,曾经是林谙小时候的手下败将,本事不错,脾气也冲,同样是世家子弟,免不了游手好闲的毛病,某天与林谙当街偶遇,一言不合打了起来,然后……然后就稀里糊涂被威逼利诱进了组,在组里谁也不服就服林谙,陆惊风索性把他直接划给了林谙当跟班。
“是。光辉,伟岸,正义。”颜布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冰山脸,淡漠,疏离地——举着抹布擦窗玻璃。擦得格外认真,一点灰尘都不放过。
陆惊风:“……”
“擦完就回吧,今天不加班。”林谙吩咐完,伸了个懒腰,拿了外套转出来,“走,先去取蛋糕。”
路上,陆惊风捣鼓着新买的遥控汽车,安电池,测试性能。
“那小子不喜欢这种东西。”林谙瞥了一眼,目光转回前方拥堵的车流。
“男孩子不都喜欢车吗?我小时候就很喜欢。不对,我现在也喜欢。”陆惊风摸来摸去,爱不释手,“就是真的太贵,没钱买。”
“那是正常男孩子。他不正常。”林谙的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戒备与偏见。
陆惊风的手一顿,滚了滚车轮胎:“林谙,他现在就是个普通人。你别忘了,陈启星跟鱼霄三年前双双赴死,与塌陷的墓穴一道被掩埋,我们是这么上报的,也是这么亲眼见到的。”
林谙没说话,不置可否。
良久,他徐徐呼出一口气:“是的,一切都过去了。”
蓝天孤儿院是陆惊风当年考察过的一众孤儿院中软硬设施最齐全的一家,环境单纯,人员简单,坐落在城郊,开车过去仅需四十分钟。三年来,每到这特定的日期,他们俩都会如约来这里看望一个叫陈星星的小男孩,给他过生日。
三年前的这一天,陈星星五岁,今年,陈星星小朋友就八岁啦。
陆惊风一下车,一手拎着蛋糕,一手拎着遥控汽车,还没站稳,一团小小的身影就从不远处疾射而来,咚地砸进怀里,伴随着脆生生甜滋滋的呼唤:“陆叔叔!”
“哎。”陆惊风勉力平举着双手,生怕蛋糕塌了,笑道,“星星一直在门口守着吗?”
“是啊。”小男孩从怀中抬起头,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嘴角带笑眼含委屈,装模作样抽了抽鼻子,“怕你们忘了,或者不来了。”
“陆叔叔是信守承诺的人,既然跟星星拉过钩,就不会食言。”陆惊风蹲下来,把蛋糕递给从车头绕过来的林谙,大大的手掌揉了揉男孩的小脑袋,“陆叔叔得向你道歉,今天绕路去取蛋糕,路上又堵车,没能按时到。这样,待会儿满足你一个小愿望,好不好?”
陈星星的小眼睛一下子亮了,点头如捣蒜:“好!不用待会儿了,我现在就许愿。”
陆惊风挑起半边眉:“什么愿望?”
“我不要上学。”
“哦。不行。”
“……”陈星星不满地噘嘴,“陆叔叔骗人,还说要满足我的小愿望!”
“换一个,这个愿望比天还大,一点都不小。”
“好吧。那……我要吃炸鸡。”
“唔……也不行。”
“……”陈星星怒了,小眼瞪圆,“这也不行?”
“垃圾食品要少吃。”陆惊风理所当然,戳戳他的小肚子,“你看看你都胖成什么样了?院里的伙食是不是太好了?还是你又抢别的小孩的饭了?”
陈星星出离愤怒了,含羞带臊地跳出他的怀抱,挥舞着小粉拳:“我这不叫胖!玉儿说我这是魁梧!”
陆惊风嗤笑:“那是因为在玉儿眼里,你长成什么样都帅。”
小星星气得不想说话,屁股一撅,扭身跑进去了。
“这孩子的性格怎么越长越偏,跟你一样了?”林谙无语摇头,扭头问,“玉儿是谁?”
陆惊风笑眯眯:“边儿去,这是我跟星星之间的小秘密。”
“哦?”林谙阴阳怪气地笑了,“小秘密啊。”
陆惊风寒从脚起,凭着这几年朝夕相处、深入浅出的经验,一般林谙用这种抑扬顿挫的腔调说话,晚上回家大多免不了一顿腥风血雨,拼搏厮杀,第二天下不来床的那种。他吞了口唾沫,怂兮兮:“陆叔叔是信守承诺的人,拉过钩就不能出卖朋友的秘密……”
“哦?”林谙又笑了!他又笑了!“拉过钩啊。”
三十六计走为上,陆惊风一阵风似的滚远了,伸长手臂招唤:“星星,星星,不就是炸鸡嘛,陆叔叔给你买!想吃多少买多少!不差那点钱!”
孤儿院里每到一个小朋友过生日,那几乎是全院小朋友共同的生日,又是窗花又是彩带,搞得特别隆重,陆惊风买的蛋糕是双层的,特大号的一只,加上院方免费提供的一个,两只蛋糕才勉强够分。
光吃零食没意思,就做点小游戏,人一多,就很适合击鼓传花。
塑料假花传到林谙手里时,刚好鼓点停了,平时负责教音乐的老院长慈祥地看他,陈星星跟陆惊风也托着腮笑吟吟地看他,期待起某人能拿出什么像样的才艺表演。
院里的小朋友们个个都是最擅长看人脸色的人精,平时对林谙的印象就是个不好惹的冷冰冰的叔叔,这会儿也不敢起哄,一个个眨巴着眼睛很忐忑。
“我什么也不会。”林谙大喇喇地耸肩,“给你们唱首歌?”
陆惊风一怔,他自然而然地想起当年那通没头没尾的视频电话,现在想来,林谙确实什么都不会,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花招来追人,只能用一把还不赖的嗓子忽悠忽悠陆惊风这样的老年人。
偏偏陆惊风还很受用,被迷得不要不要的。
一首《红豆》用低沉的男嗓唱出来别有一番缱绻缠绵的意味,糅杂了太多只能意会的情感,飘进耳朵,沉进心窝,份量实在太足,把心田里那些又酸又甜的汁水都给压了出来,盈满整个身体。
长久的对视中,陆惊风移不开目光,许许多多记忆中的情景浮上心头,跟这个深情吟唱着的男人之间发生的那些点点滴滴,每一幕都弥足珍贵,值得收藏一辈子。渐渐地,他感到自己的眼眶发烫,耳朵发烫,身体也发烫,是被浓稠的爱意熏染的。
他想到很久以前第一次见到林谙的那天,他抱着瘦弱的少年一步步往前走,少年冰冷的手伸进他的衣摆紧贴着他的皮肤汲取温度,那一刻,他被激得打了个哆嗦,少年用闷闷的嗓音小声承诺:“现在你把温暖分享一半给我,以后我会保护你一辈子。”
“等到风景都看透
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歌声中,陆惊风抿着唇笑了。
幸福的滋味……嗯,红豆味儿。
孤儿院十点钟准时熄灯,陈小星同志收到能装满一麻袋的手工礼物,陆惊风手欠翻了翻,彩色小卡片制作的贺卡居多,还有超现实魔幻主义的画作、纯天然的土陶制品、生涩的木雕,甚至是不知道哪旮沓捡来的小石头,不值钱,但一个个都心意满满,特别温馨。
陈星星抱着那堆礼物,在陆惊风怀里睡着了,睡之前郑重其事地许下冥思苦想想出来的小愿望:希望明天睁开眼,还能看到陆叔叔。
“那咱们睡哪儿?”陆惊风很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