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字一号缉灵组(69)
“风哥!”操场另一头的教学楼里,狂奔而出两道身影。
是一直躲在教学楼楼梯间的茅楹跟张祺。
陆惊风听到那中气十足的声音,心头的一块巨石就轰然落地,疾步迎上去,一手按住一颗脑袋,咚地对撞:“让你们跟紧我!跑跑跑,跑路也不知道捎上我!”
茅楹捂着被撞红的额头,委屈巴巴:“一看见操场这边的蓝光,我就冒着生命危险赶回来支援,张祺拦都拦不住,你还怪我……再说了,当时是这小子扛着我就跑的,我都没反应过来!”
“怪我怪我。”张祺憨厚挠头,“当时被吓到了,第一时间就是逃命,嘿嘿,风哥你不是怪我没把你也一道扛走吧?”
陆惊风觉得这俩不靠谱的东西就是来添乱的,挥手赶人:“走走走,都给我回去,别妨碍风哥发挥。这还只是前菜,真正恐怖的还在后头呢,快回家避难去。”
张祺的神色有些动摇,他觉得光是这个类人的螳螂怪就很要命了,遑论更重口的。这趟校园行的危险系数实在是高,他自己倒没啥,横竖光棍一条也不怕死,但他不愿意茅楹涉险,他想她平安喜乐地过一生。
于是他大着胆子拉了拉茅楹的手。
茅楹一把甩开,毅然决然:“乖祺你走,我不走。”
张祺的目光黯淡然下去,抿了抿唇没说话,站着没动,意思是选择留下。
恐吓不成,陆惊风佯怒,搬出上司的身份打压:“茅楹,我现在命令你给我回去,怎么?不想干了?”
“本来我就不想干了。谁稀罕那点工资啊?”茅楹心意已决,小脸铁青,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陆惊风却从她的脸色瞧出些不对,眉头一皱:“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胳膊上挨了一下。”张祺无声地叹了口气,“躲进教学楼之前被一只螳螂怪追上了,好不容易才脱身。”
说着,他背过身,陆惊风才看到他身后一长条血淋淋的伤口。
陆惊风出离愤怒了,冷下脸,一把拽住茅楹,避开她手腕上的伤,把人往校门的方向拖。
“你干什么啊陆惊风!说了,我不走!”茅楹双脚在地上拖出印子,试图抱住路灯杆子,“你怎么这么蛮不讲理?你变了陆惊风!你以前从来不会强迫我做任何事的!说,你是不是膨胀了!”
“因为以前有午暝管得住你!”陆惊风甩开她,眉如寒剑眼如刀,前所未有的冷峻,“午暝已经不在了,我不想你再出什么事!还有张祺,他不是缉灵师,你想他跟着你一起送死吗?睁大眼睛看看,你是不是也想张祺跟他们一样?”
陆惊风抬胳膊一指,不远处,费天诚正蹲在地上,把操场中央几具漆黑干枯得已经分辨不出本来面目的尸体拖到一处,并排摆好,跪下来默哀三分钟。
他们是被觅阳兽逮住、吸尽阳气的同事,半个小时前,这几具尸体还是活生生的人,会说话会呼吸会勤勤恳恳地服从命令当“土拨鼠”,现在却是不能了。
缉灵师这一行当,生死往往就在转瞬间。
这场面极大地刺激了茅楹,她默然酝酿了几秒,突然发作:“那你告诉我摆阵人到底是谁啊!为什么偏偏瞒着我?还有,你现在提到午暝是什么意思?”
午暝是她的死穴,这时候提起他不啻于揭开她心头还没好全的伤疤,她又怒又伤心,浑身发抖,眼眶里迅速氤氲起水汽:“我担心你啊。不止你失去了午暝,失去了挚友,我也失去了他,我失去的比你还多,所以我不能再失去你。”
四目相对,剑拔弩张的瞪视下裹着柔软的关切和情意,彼此心知肚明,表达的方式却每每偏差。
陆惊风溃败。
“不会的。”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里面的冰棱已经消失殆尽,温和而坚定地承诺,“这次我不会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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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楹到底是没从陆惊风的口中撬出关于那个神秘摆阵人的信息,她也到底没能死撑着留下,但她没离开,没乖乖回家等消息,就巴巴地守在春川街小学的门口。
“太阳升起的时候,你要是没出来。老娘就把你的尸体拖出来鞭尸泄愤!”姑奶奶气鼓鼓地把自己缩成一团,蹲在地上用小石子画圈圈。
张祺去附近的24小时药店买了绷带和消毒药水,替她和自己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包扎完,也陪着一起蹲马路。
蹲得腿麻,干脆互相倚靠着,席地而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都昏昏欲睡之际,面前狭隘的视野里出现一双黑白格子拖鞋。
☆、第 76 章
“节哀。”
陆惊风站在费天诚身后, 想说些暖心的话聊以慰藉,但搜肠刮肚尽是些人间正道是沧桑的屁话,最终只能蹦出这么不痛不痒的两个字。
费天诚沉默地跪了一会儿,爬起来,从兜里掏出一包软中华,抖落出三支,挨个点上, 俯身,依次把烟夹在并排躺着的三具尸体的指间。
袅袅白烟中,他眯着眼, 眼眶和鼻头都泛红,忍不住,给自己也点上一根,又递给陆惊风一根。
陆惊风犹豫了一下, 接了,没点上, 就这么叼在嘴里过干瘾。
活人死人一道吞云吐雾,三个躺着两个站着,场面意外地和谐,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 只有浓重到化不开的落寞和无力的宿命感。
“人死如灯灭,他们的灯只是比我早灭了一会儿。这波不亏,起码还救回了几个。”费天诚抬起下巴,示意他看前方。
夜色里, 四个方才不知道躲在哪里的年轻缉灵师得知危险解除,互相搀扶着蹒跚走近,远远看上去垂头丧气,被出师不利的厄运给打蔫了。
陆惊风知道费天诚说的不亏,是指他冒险把赌注下在了自己身上。
“其实之前在食堂里,就算我不提救人的事,你自己也会出来的吧?毕竟外面有你一半的组员,你得捞他们。”陆惊风嚼着烟蒂,舌尖上染上些烟草的香气,精神上得到有限的满足,说话有点含糊,“能捞一个是一个,捞不着就砍光这些觅阳兽,为没了的人报仇血恨,实在砍不完就跟着一道走,反正黄泉路上有人作伴也不寂寞。”
费天诚佝偻着腰立在那儿,身体四肢像是生了锈,听完这番话终于泛出些活气,低头猛吸了一口,鼻子里喷烟:“都扯些什么我听不懂的淡?陆英雄光辉伟岸不怕死,可别拉上我,你是不是忘了在下的外号是什么了?”
陆惊风摆出一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无辜表情,几可乱真:“外号?什么外号?平时我都很佛的,不太了解局里的大小新闻。”
费天诚翻了个白眼,意思是您可拉倒吧。
“那外号的确不是什么好词儿,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心少肺的王八犊子给取的,但难听归难听,确实也挺符合我的价值观。”他掸了掸烟灰,自嘲地撇撇嘴,“甭管怎么着吧,苟到最后顺利活下来的,才是真正的赢家,才是真正的有本事。我不想死了当烈士,只想苟着享受生活。行了,走吧,老子这回说什么也要把这摆阵的孙子给逮住,还指望着它升职呢。”
陆惊风看着他满不在乎的背影,若有所思。
地上躺着的三位兄弟指间的烟也燃尽了,他弯腰把烟蒂一个个摘下来,拢在掌心,顺路扔进了食堂门口的垃圾桶。
费天诚回到队伍里,再次清点人头,来时玄字一号共出动十五人,三个殉职,五个重伤,刨去惊吓过度屁用没有的田甜和一些萌生退意的组员,完好无损并有意愿继续深入的只剩三人,连同两位组长,共五人。
来去自由不能强求,费天诚一句责备或关怀的话也没说,让行动自如者搀扶着负伤人员小心撤退,并叮嘱他们路过操场的时候把遇难的同胞尸首也捎上,回去好好归置。
留下来的人吃了点自备的压缩饼干,补充了体力,歇息够了就往东边小竹林进发。
此时已是凌晨两点,暑假期间学校为了节省电力,把大部分路灯的电源都切断了,只余下东区草坪上的寥寥几盏地灯,四周一片漆黑,除了五人杂乱的脚步声,间或夹杂一些低声交谈,一切都静悄悄的。
“你说的竹林就是这个?”费天诚一脚踏在花坛上,打着手电筒,人五人六地伸手一指,再次跟陆惊风确认。
陆惊风有点迟疑:“应该就是它吧,四周也没别的竹子了。”
“这也能叫竹林?”费天诚面上的狐疑更甚,“我都能数出来这一小丛总共有几根竹子,包括竹子上有几片叶子。”
陆惊风看着这丛观赏性质的低矮细竹,笔杆条直,翠绿欲滴,竹叶郁郁葱葱,还挺生机勃勃,不禁陷入沉默的反思:难不成是我听错了?不能吧……
“要不再用你的罗网卦找一找?”他提议。
“没用,罗网卦的精确度不够,最多只能锁定阵眼在春川街小学,再细致的就无能无力了。”费天诚围着那几根竹子打转,东摸摸西敲敲,“但我觉得你没错,这里的气息确实不对,有一股子……怎么说,很奇怪的味道,你闻见了吗?”
陆惊风纵鼻嗅了嗅,空气中确实有一缕若有似无的气味,萦绕在鼻尖,稍纵即逝。
“像是炉子里烧火炭的味道。”玄字一号的一位缉灵师描述道,“每年冬天我回东北乡下过年,帮忙烧炉子的时候经常闻见这味儿,错不了。”
“火炭?”费天诚奇了怪,“这大夏天的烧什么炭?城市里的小学也不是乡下,谁还烧炭?”
“不是炭。”陆惊风蹲下来,掘了一点竹子底下的土壤,按亮手机屏幕照明,放在手心仔细端详,又放在鼻尖嗅闻,最终说出推测,“可能是骨灰。”
“骨灰?”费天诚愣了愣,随即难以置信道,“你说这几根竹子是用骨灰做肥料养出来的?”
闻言,几个人身影僵硬,脸色都变得很难看。
夜风中,竹子的细叶互相摩擦,沙沙作响,如同鬼魅魍魉的窃窃私语。
具体是什么东西的骨灰,不言而喻。
“见鬼。”费天诚寒意陡生,“这背后的东西到底想干什么?”
说话间,蹲在竹子边上的陆惊风已经拉起裤脚,拔出绑在小腿上的小匕首,一刀将一根竹子捅了个对穿。
立刻有汁液顺着刀锋汩汩流淌下来,腥甜的味道四溢开来,仿佛馊了的奶油蛋糕混合着鱼腥味,潮腻的同时令人作呕。
陆惊风打算报告这一重大发现,可这时,身后传来一阵闷哼。
起音高,收尾短促,像是被什么外力生生打断。
不对劲!
他骤然回头,发现身后竟然空无一人!
“费组长?”
没有回应。
“又是迷阵。”陆惊风慢慢捏紧拳头,喃喃道。
他站起身,边沿着来时的路一步一步往外走,边细细回想。
这竹子生在花坛的角落里,平日里无人问津,依附着墙壁自由生长,避开了阳光,以骨灰为养分,伤之会流血,有如活物。
那些骨灰到底是谁的?
鱼霄又想用这竹子做些什么?
他设下这么多局,每每都要假借恶灵复仇的契机来谋夺人命,却从不自己出手,以他的能耐,想要取谁的命有如探囊取物,难道是有什么限制了他的法力?还是说,如果人是他杀的,就收获不到该有的效果?
从某些角度看,第一件案子起直到现在,受害人都曾犯下过或轻或重的错误,有见死不救者,有网络暴力的推波助澜者,他要的是“该死之人”的命,为了“替天行道”,那他的“天”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