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字一号缉灵组(22)
“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颗冉冉升起的新星,马巍,今年刚21岁,大学还没毕业。阿巍,叫风哥。”强森强行按着小伙子的头,鞠了个浅浅的躬。
“风哥。”马巍瞅了一眼陆惊风,发现对方笑眯眯的,一副不修边幅与世无争的活佛样,全没一般赛车手的凌厉与嚣张,想必技术也不怎么厉害,所以一声哥叫得心不甘情不愿。
陆惊风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这位后起之秀,不提那身箍得尺寸尽显的辣眼睛紧身衣、非主流鼻环和狂野莫西干头,就冲对方眉心那抹浓郁不散的阴气,他就知道此人多半不靠谱。
休个假也能有官司找上门,陆组长苦笑着表示很绝望。
比赛在凌晨一点正式开始,从紫林山底出发,绕着盘山公路往上,到达山顶,再原路返回。
之所以选紫林山,是因为此山山势险峻,盘山公路的大部分坡道都比较倾斜陡峭,大长坡很常见,且九曲十八弯,基本囊括各种类型的弯道,是汉南市难得的比较有挑战性的赛车地段。
天空开始飘起小雨。
粗略浏览过去,到场车手约莫有七八位,个个全副武装,身上挂满护具……和女人。
陆惊风撇撇嘴,架起引擎盖,上下牙齿咬着手电筒依次检查车辆的各个零件,确认该有的东西都在该在的位置后,从兜里掏出一块墨色方巾系上,把下半张脸遮了个严严实实,再套上头盔,只露出一双冷下来的眼睛。
“不热身?”马巍在旁边哼哧哼哧地压腰高抬腿,扭着脖子出声提醒,“爆发的加速度和推背力会给你全身施压,一不小心就会肌肉拉伤、关节扭伤。”
陆惊风瞥了他一眼,极其敷衍地随便甩了甩手脚,坐进驾驶位。
为了公平起见,所有参赛车手的手动挡车辆都由车队统一配备,同一型号同一外观,同一频道的对讲机,唯一有差异的是车身上红色油漆喷的醒目数字。
陆惊风分到的这辆,是三号车。
点火,烧胎,踩着刹车的同时一点点往上给油门,试探这辆车抓地的极限临界值,再缓缓稳定到最大的转速。
前轮稳稳锁死,后轮摩擦地面发出滚滚白烟,车头微微翘起发出愤怒的咆哮,仿佛一头抖擞鬃毛蓄势待发的凶猛雄狮。
无线电里一声刺耳的口哨响起,离合器被猛地松开,发动机狂吼一声,车身子弹般弹射出去。
茅楹曾经问两位“迷途”同事一个问题:赛车有什么魅力,让你俩这么如痴如狂甘心沉沦?
当时午暝的回答很装逼:这还不明白么?因为在极限的边缘冒险和竞争,会激发大量的肾上激素分泌,久而久之就会形成欲罢不能的成瘾性。其次,速度,自由,以及对“可能会发生点什么”的隐隐期待,这所有特质,都让男人无法抗拒。
而陆惊风则显得接地气多了:因为不用在意该死的红绿灯和监控测速,没有电动车擦着你的后视镜窜出来,没有雨刷一开动就要转弯的傻逼司机……
但当时回答的时候,他漏掉了特别重要的一点。
那就是,轰鸣的引擎声能奇异地让他冷静下来,去思考一些平时一想就头疼的事情。
林谙、香灰、李昭,以及死亡。
直线路上,速度的红色指针在200码的极限上下浮动。
想不通的东西太多,李昭到底是谁杀的?他身上的香灰从哪里来的?躲在暗处的“人”提前就预料到一切,设计奇袭,对方处心积虑要取我性命是出于什么情由?以及……
林谙。
前方一个“L”型弯道,高速入弯的同时,陆惊风一把方向打死,刹车踩到底,车轮以最大的抓地力在最短的时间和距离内急遽减速,整个人因为不可抗的侧向离心力向一边倾倒,坚硬的头盔砸在车玻璃上,发出一声铮然闷响。
车子一个漂移摆尾,从入弯点直接切到弯心,滑过弯心,后轮扬起一片尘土,立刻又给油加速俯冲出去。
陆惊风瞄了一眼后视镜,后方紧紧咬着马巍的“一号车”。
嘴角勾起一抹凌厉的弧度,他挑衅地闪了闪尾灯,扬尘而去。
心理活动异常活泛起来……
为什么要救我?你自己好好活着难道不好吗?
如果非要死一个,也该是没能力保护好组员的我才对。
我们还没好好相处,我还对你一无所知,我们的关系也就比隔壁邻居熟上一点,你身上的谜底我还没来得及揭开……
一时间,大量激烈的情绪像一锅煮沸的开水,还咕嘟咕嘟冒着细密的气泡,就被泼进没来得及展开防御机制的脑海,烫得陆惊风一个手足无措,就疯狂踩油门。
多年来积聚在年岁深处的沉渣,此刻因为某人的翻搅浮动起来。
即将抵达山顶时,在乌云中积聚了一整天的暴雨倾盆而下,黄豆般大小的雨滴噼里啪啦砸在前挡风玻璃上,跟爆裂的引擎声交融争鸣,激起浑身血液癫狂的共振。
雨幕中,三号车一骑绝尘,以不要命的昂扬姿态冲到山顶转捩点。
无线电里传来实时解说,预告起三号车即将捧得的胜利,被雨水打得东倒西歪的无人机低空追踪,尽管画面已经糊成一堆雪花,依旧坚守岗位,艰难地维稳摄像。
尖厉的刹车声却在此时意外响起,几乎把那些贴着无线电耳麦翘首以盼、因为兴奋而紧绷鼓动的众耳膜刺穿。
陆惊风拔下头盔,拉下方巾,把早就被汗水浸湿的头发撩上去,喘着气跟车头前方突然冒出的不速之客面面相觑,突突的心脏撞得胸腔隐隐作痛。
那人迎着前灯刺眼的光线,挺拔地站在雨中,撑着把红色的伞。
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遇到了拦路厉鬼。
陆惊风打开双闪,提醒对方注意躲避,一边挂挡倒车。
那人却快步赶了上来,弯腰敲了敲车窗。
以陆惊风现在糟糕透顶的心情,不十分想搭理人,所以坐着没吭声,也没继续动作,对方也不放弃,敲得更加执着。
终于,僵持一阵后,陆惊风败下阵来,面无表情地按下车窗,没按到底,刚巧能看到对方脸的程度。
于是,一张惊世骇俗的帅脸写满了极度不悦,裹挟着肆意斜飞的雨水,贸然闯进湿漉漉的视线。
“搭个顺风车可以吗朋友?”
☆、第 27 章
世上容貌佼佼者, 要么美在皮,要么美在骨。前者一身妙皮囊,如琢如磨,艳惊四座,然而就好比一栋华美的房子,没有钢筋铁骨的支撑,三年五载便坍塌倾垮, 皮囊美虽美,衰败起来如泥沙俱下;后者胜在骨相,气质出尘, 经久耐看,架子搭得绝好却又少了点惊鸿一瞥的摄人气魄。
皮相骨相兼而有之者,寥寥无几,可遇不可求。
而眼前这张脸, 显然被上帝垂青,被幸运之神亲吻过。
笔直而挺拔的鼻骨, 高高隆起的眉骨,轮廓周正的下颌,冷硬的骨骼线条分割开精致的五官,使得彼此间泾渭分明, 陡生疏离冷漠之感,再披上一层高调张扬的表皮……
好看是好看,就是由里而外散发出的攻击性太强,骨头缝里都蹦出一股子侵略的野性。
像是满怀决心势要横扫天下的希特勒。
陆惊风下意识就想抵抗专.制.独.裁, 拒绝顺风车的提议,对方抢先开口:“你是要下山吧?”
废话,没看到我这都倒车了吗?陆惊风点了点头。
下一秒,对方大步流星地绕过车头,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收了伞,堂而皇之地坐了进来。
原本就不怎么宽敞的小车因为另一位身高腿长成年人的加入,空间被硬生生分去一半,越发显得拥挤狭窄,空气都不流通。
“那个……”陆惊风抱着头盔弹了弹,好心提醒,“你确定要搭我的车?”
言下之意,待会儿晃吐了可不怪我。
那人以为他不乐意,大手一挥,伸出五根颀长的手指,“五百块,送我下山。”
人穷志短的陆惊风一听还能捞个外快,立马闭上嘴巴,从善如流。
林汐涯从拦车的那一刻起,就在盘算着要怎么开口解释他就是林谙他没死这件令人头大尾掉的事,上了车系上安全带之后,他临时决定走一步看一步。
毕竟……先度过眼前的难关要紧。
“你……你赶时间?”
车子跑起来之后,他一只手攥紧头上把手,一只手撑着座椅,两条腿抻直了抵着前踏板,蓄满力道把屁股黏在座位上,尽量在风驰电掣中维持八风不动的从容风度。实力诠释起表面上看似稳如老狗,实则内心慌得一批的装逼最高境界。
“我不赶时间,我抢时间。”陆惊风推杆换挡的手速几乎快出虚影,“实不相瞒,你其实上了一辆深夜飙车党的车。”
“……哦。”
没想到老干部竟然还有这种充满激情和活力的爱好。
其实林汐涯上次坐陆惊风的车,就察觉此人车技了得,实属要速度不要命一碰方向盘就瞬间变脸的那一挂,但那天毕竟还是在中心城区,红绿灯和社会闲散车辆限制了他的发挥,也限制了林汐涯贫瘠的想象。
“雨天路滑,减速慢行,安全第一。”他看着前面断崖似的九十度险弯,车子却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一颗心不自觉提到了嗓子眼,低声惊呼,“小心!”
可能是照顾到身边多了个惊慌的“五百块”,转过弯后车速真的慢了下来。
但很快,林汐涯注意到前方一闪即逝的影像,发现自己纯粹自作多情,五百块远远不足以激发陆组长的怜悯之心。
“闭上眼睛。”身边人蹙眉凛声,脚下松开油门,让车在惯性下滑行,“待会儿不管你听到什么,都别轻举妄动。”
林汐涯扭头看了他一眼,知道这是陆组长保护平常人的惯常举措,他换位思考,努力想了想正常人乍然听到这话会是什么反应。
冥思苦想完毕,林大少展现出他浮夸的演技,捏着安全带四下环视,紧张兮兮地说起炮灰台词:“怎么怎么怎么了吗?你别吓唬……”
话音未落,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捂了上来。
“五百块”像是突然被按了暂停键,戛然而止。
那只手的掌心被汗水濡湿,温度高得骇人,阖在眼皮上有点烫。林汐涯试着抬了抬睫毛,感受到一阵不容置疑的阻力,那股热量熨烫着眼睫,顺着毛发末梢一直蔓延至耳根。
他冷不丁回想起那时候他把两只冻僵的手,按在这人温暖的后腰上时,感受到的奇异的安全感。
还没来得及细细回味一下,耳边响起大煞风景的呼嚎。
“快来人呐,谁来救救我啊——”
求救声被有气无力地拉长,带着哭腔,字字泣血,而且近在咫尺,仿佛就在耳边。
林汐涯偏了偏头。
“你最好别动。”陆惊风提醒。
林汐涯听他的话,真就不动了,他微微眯起眼,从眼前的指缝里张望过去。
就在他们正前方百米处,发生了车辆侧翻事故。
一辆白色小轿车因为后轮爆胎冲出了公路围栏,整辆车上下颠倒,四脚朝天,前半边车身悬在半空,轧断的铝合金围栏扎进了前挡风玻璃,也扎进驾驶员的半边肩膀。
那人打开了车门,头朝下悬在空中,汽车底盘崩裂,玻璃渣子和汽油撒了一地。整辆车头重脚轻,天平般险伶伶地挨在悬崖边缘,摇摇欲坠,这会儿哪怕多压根稻草,连人带车就会滚落出去。
“谁来救救我啊——”车里的驾驶员捂着伤口,兀自干嚎不止。
看样子是呼喊了很久,筋疲力尽,嗓子嘶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