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字一号缉灵组(21)
屋中央悬吊着的鸟笼空荡荡的,茅楹盯着看了半晌,闻言心里咯噔一声,椅子转了半圈,她瞥了一眼窗外的天。
灰蒙蒙、低沉沉的,黑云压城。
“天色这么阴,看样子要下雨。”
新做的贴满法式水钻的美甲嵌进头发,葱葱玉指顺着发丝把刘海撩上去,茅楹端起杯子喝了口甜咖啡,叹出胸中郁结的气,“你查查,今天哪里在举办半职业拉力赛。”
=.=.=
林汐涯昏迷了一晚,第二天就醒了。
迫于苏媛的一再勒令,在床上翻来覆去地躺了一天,全身肌肉酸痛,连骨头缝儿里都针扎似的疼,丹田处没除净的煞气游来窜去地瞎倒腾,倒腾得他整个人都很暴躁。
熬了两日,身上没那么疼了,依旧暴躁。
没来由的暴躁。
索性也不躺了,披了件睡袍、趿拉着人字拖,背着手皱着脸满道观地溜达闲逛。
林天罡嫌他这副样子影响东皇观观容,又不敢直接说,就拉了苏媛告状:“你瞅瞅你儿子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女人甩了害相思呢!”
不消他说,苏媛也觉得儿子自从回来了,这两天心神不宁,茶饭不思的,走个神能走到外太空去。被老公这么一提醒,觉得还真像深陷爱河那么一回事儿。
于是吃完晚饭,寻了个机会,打算旁敲侧击地来打探打探。
林汐涯正坐在屋顶上吹风。
苏媛仰头看着,抿嘴笑了笑,心想这孩子的心思真容易看透。从小到大,一有什么烦心事,就喜欢爬梯子到观里最老的玉虚殿屋顶上待着,一待就是几个小时。
“这回在外头游荡了一圈,像是多了些心事。”
身边的瓦片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林汐涯也没回头看来人,双手手肘撑着上半身,伸长了腿,不知道在眺望远方什么稀奇的东西,漫不经心地回答:“哪有。”
“都在脸上写着呢。”
苏媛年轻的时候身轻如燕,行动敏捷,现在年纪大了,爬个屋顶都得小心翼翼谨防摔倒,她慢慢蹭到儿子身边,并肩坐下。
“我就是在想。”林汐涯伸手扶了她一把,“如果哪天,有个人不小心因我而死,当然了,前提是对方心甘情愿这么做,跟本人意愿无关。这种情况下,就算对方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我会有什么感受。”
一坐下,还没怎么逼供,儿子就迫不及待地袒露心声,看样子是真的苦恼了这个问题很久。
苏媛敛着神色,认真想了想,直接拆穿了他的“如果”。
“这得视人而定。被救的那位若是一位凉薄心宽之人,存了点感激与侥幸,哀悼两日也就过去了;若是一位重义长情之人,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恐怕会愧责惦记一辈子。”
惦记一辈子?
林汐涯面无表情地把这五个字放在心尖上滚了滚,发现自己没法儿接受。别的倒没什么,主要是……
实在没法接受自己在某人记忆里,以女性身份存活一辈子那么长。
毕竟他本人堂堂七尺男儿,如此风流倜傥、英俊潇洒、高大威猛……
“你邢叔叔方才跟我们抱怨来着,说你一言不合就死遁了,他那儿还不知道要怎么圆场。”苏媛在过往的沧桑四十多年里,锻炼出一颗八面玲珑七窍心,一眼瞧出症结所在,“你救的那位要是不巧,偏偏属于我说的后者,那你得趁早把误会解释清楚,别让人家为了莫须有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
林汐涯耷拉着眼皮没作声,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块小石子,单手搭在膝盖上,上下抛接着玩儿,全没听进去的样子。
但知儿莫若母,苏媛从他这副没心没肺、玩世不恭的表皮下,硬是咂摸出一点难得上了心的意味来。
“儿子,你还别嘴硬。妈算是看出来了,不管你对那人而言,是不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单在你这儿,那人倒是挺要紧的。”
话音刚落,林汐涯动作一滞,摊开的掌心落了空,抛上去的石子没能被稳当接住,顺着瓦檐骨碌碌地滚落下去。
“你想多了,没有的事。”他拍了拍手,眼神闪烁了一下。
“这事儿要是摆在以前,照你一贯的性子,应该是这样的:大爷救了你,你就该感恩戴德地兜着,最好呢,直接把这份恩情刻在十二根肋骨上,时时刻刻铭记于胸!哪儿还会像现在,纠结人家到底什么想法什么感受?”亲妈揶揄起儿子来毫不手软,犀利得一针见血,“更甭提大晚上的不睡觉,跑来屋顶思考什么“要不要回头澄清”这种对你而言天大的麻烦事了。”
林汐涯一时语塞,找不到辩解的言辞。
“来,跟妈说说。”苏媛哥俩儿好地凑近了,一副准备好分享小秘密、洗耳恭听的样子,“能让我家宝贝儿子牵肠挂肚的,是什么样的姑娘?”
话一挑明,林汐涯一下炸了,蹭地站起身,略有些气急败坏:“什么姑娘,人一大龄男青年,又穷又啰嗦又事儿精!您可真能想……还什么?牵肠挂肚?成语可不是这么用的苏女士。”
不知道踩了他雷池里的哪颗随机炸.弹,苏媛无辜撇嘴,“得得得,跟你爸一个脾气,说两句就蹿火。不是姑娘是兄弟成不成?话说回来,你要是真碰上了哪位值得交心的朋友,妈也一样高兴……”
没成想,朋友这个词儿也不行,儿子一张俊脸觑着越发的黑了,简直要融入这茫茫夜色里。
“屁的朋友。谁要跟他做朋友。睡觉。”
苏媛望着他疑似落荒而逃的背影,在屋顶彻底凌乱了:“???”
怎么着,儿子那要命的青春期又卷土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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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回卧室冲完凉,林汐涯湿漉漉的头上顶着条干毛巾,盘腿歪在沙发上,用新手机登录小号微信。
对话列表点开陆惊风那张笑得很毁形象的头像,界面还停留在“位置共享已经结束”,再往上拉,是陆组长声情并茂。长篇大论的心灵鸡汤。
滑动手指,一条条看过去,推测此人可能是个处女座,浓重的完美主义情结加上强迫症,一天雷打不动主动发三条消息,时间精确到秒,分别在凌晨五点,中午十一点,和晚上十点……
由此基本能摸清他的作息规律,五点起床,十一点午休,晚上不出意外的话,十点上床睡觉。
老干部一般的生活。
再点开老干部的朋友圈,更是印证了林汐涯的推测。
一个月拢共发三次动态,月头第一天,月尾最后一天,以及月中15号。内容千篇一律,不是毒鸡汤就是随手拍的风景照。至于这个随手,是真的很随手,张张照片高糊成马赛克,让人严重怀疑拍照的人不是用脚拍的,就是罹患帕金森绝症。更绝的是,有时候到了日子,可能手边实在没什么可发的,这人就……打个卡,打卡证明他还活着……
林汐涯扶额,叹为观止:这人成功刷新了他对无聊二字的世界观认知。
一路憋着笑刷完朋友圈,他心念微动,这会儿要是突然诈尸发条消息,老干部会不会被吓出心脏病?
正捧着手机兀自纠结着,左肩上静静趴着的繁复纹身悄无声息地游动起来,大清从皮肤底下浮出,抬起半个黑气缭绕的头颅,谄媚地蹭了蹭主人的下巴。
林汐涯偏偏头,躲开这种亲昵的互动,拈起指诀喃喃低语。
“你说,陆惊风这会儿人在哪里,正做些什么?”
☆、第 26 章
陆惊风早年是有过一辆车的, 那是一辆濒临报废的老式大众,午暝花了三千块的友情价,从二手车市场相熟的老板那里把灰头土脸、无人问津的它领了回来。
当时的茅楹才22岁,成天打扮得像个不良朋克少女,铆钉皮夹克、网格袜、烟熏妆,以及身中剧毒一般的黑紫色口红,是她的日常标配。朋克少女嚼着口香糖, 拍拍脏兮兮的车骨架,嘲笑午暝搬回来一堆火都点不着的破铜烂铁。
陆惊风抱着玩玩看的态度,陪着午暝一起瞎捯饬。
破铜烂铁经过无数次七拼八凑的改装, 以及挨个儿部件的用心调试,在花光了两个人几个月来那一点微薄的工资后,总算有了点起码的样子和尊严。后来,寒碜的它全身被刷满明黄色的油漆, 在深夜寂静的郊野公路上,不断加速、怒吼、漂移, 成了一道万众瞩目的闪电发光体。
那时候,汉南的地下飙车党还没发展壮大,凤毛麟角的几个小团体之间没事就来个友谊第一的小比赛,赛着赛着, hurricane的英名就成了街头传说。
Hurricane既指那辆改装老大众,也指里面驾驶它的人。
人有两个,叫得俗气一点,就是“飓风二郎”, 随便哪一个出马,都秋风扫落叶般横扫全场、傲视一群拿命玩车的富二代。
Hurricane在圈内的巅峰地位保持了整整两年,后来突然就销声匿迹了。八卦论坛里说什么的都有,二男争一女的情感纠纷啊,欠钱不还破产闹分家啊,玩脱了车祸亡故啊……吃瓜群众很闹了一阵子,正主却从始至终没露面,热度一过也就不了了之。
于是真就成了一段只活在零星几十号人回忆里的传说。
“新来的?押金带了没?车子出了什么故障可是要理赔的。”
脖子里戴着条拇指粗金链子的中年人既是提供车队的赞助商,也是比赛的组织者,这里的年轻人都唤他瘸子强森。
强森年轻的时候因为赛车事故废了一条腿,落下了终身残疾,但伤残和拐杖没能成为他事业上的绊脚石,反而浓缩成那段峥嵘岁月的光辉符号,成就了他凌驾于一众愣头青的威望与荣耀。
新来的车手顶着个蓬松的鸡窝头,套着件起码大上两个号的白色T恤,T恤上印着超级英雄绿巨人。
他单手拎着一只掉了漆的黑色头盔,松垮垮地往跟前一杵,眯着的眼睛像是没睡醒,摊开手就管他要车。
“诶,醒醒,知道这是啥地方不?”强森大力拍了一记“无敌浩克”的后脊梁骨,直接把人抽得一跳,“没睡醒就碰车,可是要把小命交代出去的!”
“手劲儿见长啊阿森。”那人曲手摸向发麻的后背,一阵龇牙咧嘴,“要钱没有,命抵给你,你看能押几个钱。”
阿森这个名字实在久违,中年人抬头,仔细端详了一遍那人的长相,发现了一点熟悉的端倪,合金钢拐在地上碾磨了半圈支撑他灵活地蹦起,双手摁住新人脑袋就把他额前的那撮乱毛撸了上去。
“我靠,是你?!”强森一激动,胸前的金链子抽打在陆惊风脸上,让他切实感受了一番被金钱凌.辱的酸爽,“小风风!”
陆惊风嘴角抽搐,心想当初自己为什么不争取一下“飓飓”的代号,起码……现在飓飓听着大气多了……
“我上次见你是什么时候来着?前年元宵节?”强森跟他对了个拳,忍不住又看了两圈,“你这发型有点后现代意识流啊,害我竟然一眼没认出来咱们的上一代车神。”
陆惊风轻轻笑了笑,掂掂手里头盔,“长江后浪推前浪,这一代车神是哪位人才?”
“怎么?想验验货?”强森抖着浓粗的眉,颇有些得意的意思,“我的车队赞助的一小孩儿,水平不说多优秀吧,够得上职业的资格。过两天正打算拉去正经赛道上遛一遛,怎么样?今天刚好他也在,帮忙拉练拉练?”
“行啊。”手里头盔转了个圈儿,陆惊风答应得爽快,“随便练,不收我押金就行。哥们儿穷。”
“这回说的!能请您出山,我给倒贴钱!”强森大款财大气粗,热情洋溢地铺垫了半天,招来一位一身红色紧身衣的年轻小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