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狐狸(36)
听他这么说,松晏才稍微松了口气。他正想问些什么,将要开口时忽然先伸手摸了摸心口,那里毫无异样,却又空落落的——
以后。
烂柯镜是与他说,沈万霄最终会杀死他么?
“松晏?”见他失魂落魄,步重不禁好奇问道,“你在那破镜子里都瞧见什么了?”
“没什么,”松晏摇头,不知是出于什么,他并不想让步重知晓此事,转而问,“前不久无烟子刚被沈万霄以缚魔咒镇压,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那缚魔咒他又没弄好,反正我去找你时无烟子就已经跑了,”步重耸肩,“估计是你拽着他入梦,打断了他施法,这才让无烟子逃到赵可姿身体里休养。”
松晏抿唇,无力地辩解:“那、那当时是情况紧急,我要不拽着他一起入梦,姑获鸟肯定就把他咬死了。”
步重长长地“嗯”声。
“……那也不对啊,”松晏琢磨着,“后来梦境崩塌,是因为无烟子被人所伤。她若是躲到了赵可姿体内,又怎么会受伤?”
“说你笨你还不承认,”步重将胳膊肘杵到他肩上,“那赵可姿听信温世昌的胡言乱语,修习邪术,而无烟子又是观音恶相,是神,那必定会被邪气所伤。”
松晏恍然大悟,转头瞥见不远处干涸的池子与池子里枯萎凋亡的荷花,不由皱眉:“你带我来怀香楼做什么?”
“还能干什么?”步重斜乜他,将双手枕在脑后,“我说你要是听小爷我的,拿了灵玉就走,咱们也不至于被一个凡人算计。”
他这话模棱两可,松晏思索半晌,终于隐约明白过来:“你是说……这是一场鸿门宴?”
步重斜他一眼:“是啊,我们都被他赵江眠给骗了,以为他被迫卷入这场恩怨,以至于连命都丢了。但没想到,他才是始作俑者,为了登仙成佛,长生不老,连手足至亲都不肯放过。”
松晏愣住:“……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步重的话掷地有声。
松晏顿时如遭五雷轰顶,险些摔倒在地,好在步重眼疾手快及时扶了他一把,他这才免于一难。
见他难以置信,步重摇着头叹气道:“赵江眠知道自己被崔意星种蛊,即使找来灵玉也活不长,便把算盘打到赵可月和赵可姿身上。”
松晏脸色苍白:“传闻里观音泪能让人长生不老,羽化登仙……他早就知道赵可月是千手观音神骨所化,所以才要将她们二人逼到这等地步,至悲至苦,身死魂消,得见观音……”
“世人皆知观音善相将恶相封印之时,神骨碎裂,碎骨落入人间,享八苦,世代轮回。但鲜有人知,神骨是恶相自己亲手剖下的骨,而非善相负伤遗落的骨。”
松晏倏地抬头。
步重不紧不慢接着道:“神器聚浪可分魂魄。五百年前,恶相借聚浪之力,与善相分离,此后观音双相不再同生,不再同死。
彼时诸神百妖都说善相是无心之人,但恶相偏不信善相四大皆空,于是强行剜下神骨扔到人间,自己却身消魂散。”
“可她既已身消魂散,那这般试探,即便是有了结果,她也无从得知。”
第28章 烂柯
步重笑了笑:“一场豪赌罢了。善相若真无情,早该焚了那截骨头,叫这世上再无恶相。
可她偏偏瞒过诸天神佛,叫所有人都以为恶相被封印在菩提山下。除此之外,她还抽出自己一缕魂魄送到人间,让它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守着恶相……直到今日,人间的爱恨太浓烈,痴嗔也太浓烈,才叫恶相重新聚魂化形。”
松晏缓缓眨眼:“这么说来,赵可月是恶相神骨,也就是无烟子的神骨。而赵可姿,她是善相的一缕魂魄……
若非赵江眠从中作梗,这一世,善相兴许就能了却无烟子的爱恨痴嗔怨,送她去往极乐。”
步重点头:“嗯。”
“赵江眠还真是摆了好大一盘棋。”
彻底弄明白事情来由后,松晏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刻意接近赵可月,利用崔意星的嫉妒,借她的手让赵可月备受折磨。而后与鬼仙勾结,逼得赵可姿自尽。这样一来,不仅鬼仙从赵可月那里拿到了魂魄,而他也让赵可月心里的怨气恨意更加浓重。
那之后,他再让赵可姿与温世昌接触,修炼邪术,引导她报仇,并装模作样地把保命的灵玉交给赵可姿,以至于赵可姿香消玉殒,无烟子借机现身以后,得知自己错失与观音的又一世,不由落泪。”
“嗯……”步重摸着下巴,“听你这么一说,我倒还想起件事儿来。”
松晏抬眸。
步重接着道:“温世昌是鬼仙的信徒。他帮鬼仙做事,引诱沈万霄自尽,是想借天神献祭之法,增进修为。
但他没想到,沈万霄不仅没死,还误打误撞与你一起进入梦境。因为担心事情败露,所以他借长明灯授予赵可姿邪术,让无烟子受伤,以此摧毁梦境,并且杀死姑获鸟,想害死你们二人。
与此同时,他察觉到若风进如温宅,便想杀人灭口,趁他不备将若风推入池中,但他并不知晓,云沉一直在找若风。
那……悬山朱蟒是谁找来的?”
松晏沉吟片刻,道:“应该是鬼仙,你还记不记得,那池子里全是白冰鱼。既然有白冰鱼,那神器应该就在不远处,悬山朱蟒应该是他找来看守神器的。
只是他起初并没想到,我与沈万霄会找去温家,等他意识到后为时已晚,只好弃了付绮。他为此元气大伤,才会与赵江眠联手,要取恶相魂魄助长修为。”
步重纳闷:“他既然知道神器在那里,那为何不自己拿着?”
松晏无奈地摇头,心道这些人心机深沉,他实在算不明白。
若是师父还在,指不定此时已解开所有谜团,根本不用他在这儿费心费神地瞎猜。
“先前的一切都说得通,”他皱紧眉:“但赵可姿重生,为何要披着温世昌的皮?”
“耀武扬威呗,”步重解释说,“就好比猎人杀死猎物以后,总要留下些东西,比如虎皮,或者狼牙……总之就是要向别人炫耀,这猎物是死在我手里的。
鬼仙既已得到魂魄,便不再需要温世昌那点微薄的献祭。于他而言,温世昌不过是一颗弃子。
赵江眠正是看穿这一点,所以毫无顾忌地杀死温世昌,然后将他的皮扒下交给恶相,这样也好在我们面前上演一出撕皮复仇的好戏。”
“原来是这样。”松晏不胜唏嘘,“难怪你总说凡人心思歹毒,防不胜防……今日我算是领教了。”
步重嗤笑:“总之你离那些人远些,凡人也好,神仙也罢,总归与我们不是一路人。”
他稍作停顿,回头望向松晏,接着说,“还有观御,你最好也别和他走得太近。”
“可是我……”松晏犹豫着,摸到袖子里的糖人。他知道步重并不喜欢沈万霄,甚至有几分讨厌,于是吞吞吐吐不知该不该说。
步重瞧出他的异样,索性以一种调侃的语气问:“你喜欢上他了?”
“没有!”松晏矢口否认,心却跳的飞快。
他慌张地松开袖里的糖人,神情微恼:“你没事瞎说什么?虽然、虽然他人挺好的,不像传闻里那般脾性恶劣,但他也不会……不会是我喜欢的人。”
步重听出他后半句话里的迟疑,心下不由叹气,小声嘀咕道:“真不知道他给你灌的什么迷魂汤……”
“什么?”
“没什么,”步重踏出几步,又折回来问,“先前观御说将灵玉给你,你拿到了么?”
松晏摇头:“没来得及。”
闻言,步重点头,之后扯着他便往怀香楼外走:“你先去客栈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