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狐狸(146)
那个人的声音尤在耳畔,观御只觉心颤。
因为魔骨无形,若想杀它必须先借九尾狐之身困住它,所以玄柳让涟绛去人间,要他三年内找到心上人,要他长出尾巴。
只是玄柳并不知晓,涟绛的心上人是观御。
而观御守着涟绛,结印压制涟绛第九条尾巴的生长。
他既想要涟绛爱自己,又想要涟绛平安。
他贪婪、自大、野心勃勃。
“殿下......”临娘终觉难以置信。
观御将她扶起,眼底没什么情绪地说:“我会看好他。”
“可如今桑女入世,魔骨复生在即,殿下,他要是真成魔——”
“若他成魔,”观御垂眸,袖下五指紧攥成拳,眉眼间却冰凉一片,无分毫不忍,“我会亲手杀他。”
第115章 算计
瑶山地处东南,其山多梧桐,春夏之季葱郁苍翠,秋冬之节金黄赤红,遮天蔽日。
涟绛急匆匆赶至瑶山时,宴席刚开。
他与云沉环视四周,最终带无烟子一道挑了个角落里不起眼的位置坐下。但位子还没捂热,步重便拽着他去大殿正中。
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走在一处,其中一个又是今日摆席做东的人,难免惹得众人侧目。
步重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也不顾涟绛的推拒,强行按着他叫他坐下:“行了,你就坐这儿,反正这位置早就是留给你的。”
涟绛拗不过他,而这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也不成体统,便遂他的愿,心想坐一会儿填饱肚子便开溜,熟料这一坐便是大半个时辰。
殿中歌舞升平,鼓乐震天,宾客齐聚一堂,欢声笑语,欣然快活。
但涟绛在这热闹里只感到头昏脑涨,掐着眉心摆手拒绝一个又一个捧着酒杯前来搭话的人。
他算是琢磨出来了,这些个神仙面上看着憨厚老实,但其实一个两个都精明得很,知道他与观御关系好,便搭着笑来敬酒,更有甚者笑眯眯地往他手里塞金子,盼着他能在观御面前替自己说几句好话。
全都是虚伪小人。
涟绛将金子还回去,嘴里不饶人,三言两语直说的那些人面上一阵青一阵白,想发作又不敢,只能夹着尾巴灰溜溜地离开。
楼弃舞便是在这时来的。他与那些神仙截然不同,手里既没端着酒,也没拿着金子,只是躬身作揖道:“上次在桃山,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涟绛囫囵咽下嘴里的栗子糕,抬头瞧见他时稍挑起眉,显是一眼就认出他来——他的眼睛和观御实在相像。
但涟绛记得人,却没记住名字,开口时难免迟疑:“楼......?”
“楼弃舞。遗弃的弃,飞舞的舞。”
“楼弃舞。”涟绛恍然大悟,颔首喊他的名字,末了心觉他不止是来道谢的,便多问一句,“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听金公子说,”楼弃舞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直直落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无烟子身上,“公子执意从他手里救下观音恶相。”
涟绛坦然承认,紧接着又听他说:“我知道真正作乱的妖魔是谁。”
闻言,涟绛起身,嫌殿中太过嘈杂, 招呼着他往外走。
直到院中涟绛方才觉得清净几分,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问:“你觉得是谁?”
楼弃舞答:“天帝第七子,止戈。”
“哦,”涟绛对他这话并不感到意外,倚在树上懒洋洋地打呵欠,只问,“你亲眼瞧见了吗?”
楼弃舞没接话。
“这世上的事,眼见都不一定为实。”涟绛伸伸懒腰,见状轻拍他的肩。
掌心碰到他的肩膀时,涟绛心下微惊,脸上却未加以表露,继续道:“更何况是未见之事。”
话说到这份儿上,有心听的人自然会明白话里的意思。
涟绛以为楼弃舞会是个聪明人,便纵身跃上梧桐树,身子后仰躺倒在树干上,闭目养神。
迟迟等不到树下的动静,他不禁疑心刚才的话是不是说的太含蓄了些,以至于楼弃舞真没听懂,于是索性挑明道:“你还是回去吧,这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而且牵连甚广。你法力低微,就不要跟着瞎掺和了。”
鬼知道止戈会不会狗急跳墙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
楼弃舞在这时抬头看向他,又在触及他的目光时很快低下头,盯着树干说:“我有办法抓到他。”
“什么办法?”涟绛摸摸肚子,饥肠辘辘,可明明才刚吃饱。
楼弃舞沉默良久,终于在他扛不住饿打算折回去再吃一顿时缓声说:“他喜欢吸食楼里小倌的精气,我可以帮你引他出来。”
涟绛不曾听说过楼里小倌,便追问几句,一边听一边稀奇地睁大眼。
他倒是不知,原来人间还有这种地方。
“人间好玩的地方还有很多,”楼弃舞看着他,随意说道,“你若是不嫌弃,我可以带你去逛逛。”
涟绛点头刚想说好,陡然想起观御还孤零零地待在天宫里,也不知道吃没吃好、睡没睡好,顿时没了兴致,转回正题说:“你这法子倒是不错,不过扮小倌这事我来就行,你不必去冒这险。”
“你不擅长此事,恐怕瞒不住他,”楼弃舞还想再与他商量,“还是我来吧。”
涟绛摇头拒绝,越发觉得楼弃舞不对劲。
要说好心,那他这好心也太过头了;可要说他别有所图,一只连尾巴都没长全的狐狸好像也没有什么值得他惦记的。
缩骨、易容。
总不能是丑到无法见人才出此下策,他到底是谁,又想做什么......
不知是不是怕被猜忌,在涟绛再次出声拒绝时,他终于松口,不再同涟绛争。
涟绛朝他道谢,转身回殿中寻步重时听见他在身后说:“我不会害你。”
涟绛驻足,回头望向他时脸上挂着很浅的笑意,心里却忍不住骂:
骗我也是害我,怎么你就没半分自觉?
而在涟绛走远以后,楼弃舞缓缓撕下脸上覆着的人皮。
他在骨缝缩张的嘎吱声里舒展开四肢,眸色渐深,偏头朝着暗处看不清脸的人说:“去告诉止戈,观御已经想好了法子对付他。”
那人应声,左手掌心里飞出一只巴掌大小的青鸟。
楼弃舞抬脚要走,那人又叫住他:“涟绛心有疑虑,只怕不会轻易扮作小倌。”
“他会来的,”楼弃舞唇角勾起一丝笑意,“他自作聪明将计就计,却不知此计并非冲他而去。”
他双眼微眯,稍作停顿以后捻着指腹慢慢道,“只要金寄枝不窝囊,观御这回——必定难逃一死。”
“可涟绛与他两情相悦,若是帮他解了毒......”
楼弃舞啧声,脸上笑意不减反增:“那便更有趣了。”
——让他痛不欲生的活着,让他亲眼看着放在心尖上的人因自己而死,看着古老的预言成真,总比让他轻易死去更有意思。
第116章 折枝
“喏,就这儿。”
近日暮时,步重陪同涟绛重新回到永嘉。他这一路上都是半睁着眼,看上去像是没睡醒,一面打哈欠一面死气沉沉地指向面前一座吊脚竹楼,连说话都是有气无力。
涟绛看不惯他这副懒散模样,试图摇醒他:“你别睡了,咱们是来干正事的,能不能保下无烟子就看今日这事能不能成了!”
“小爷我从生辰日起到现在,五日!整整五日都没能睡一个好觉,”步重勉强睁开眼睛,伸手在涟绛眼前比比划划,“你倒好,我这刚歇下你就把我逮起来,大老远来这找止戈打架!睡不够怎么打得过嘛!?”
涟绛理直气壮:“谁让你前五日不睡?非要去找那什么……什么玉?”
“勾玉。”步重无语,“我都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怎么就老是记不住他的名字?”
涟绛不吭声。
但两人相交甚久,步重瞥一眼就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当即不屑地哼声说:“合着你就满心都只记得你那观御哥哥,旁人你是一点儿也不在乎,指不定哪天能连我给一起忘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