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狐狸(202)
“涟绛,”观御端着汤药坐在榻边看着他,几日未曾安眠,眼里都熬出了血丝,嗓音也是哑的,“对不起,我......”
涟绛费力地抬手,将他未说完的话堵回去。因为虚弱,所以涟绛的声音格外小,若不细听只怕是什么也听不见。
但观御听见了,沉默须臾起身找了把扇子回来,一边对着他轻轻地摇着,一边问:“还热么?”
习习凉风吹拂在脸上,涟绛惬意地“嗯”了一声,暂且忘却浑身的疼。
他半搭着眸子探手抓住观御袖口,看上去有些疲惫,语气掺杂着困意显得格外柔和,明知故问地说:“我这几日是不是总将你错认成我娘?”
观御一手摇着扇子,一手握住他的手,“等你伤好些,我们去青丘。”
涟绛屈指轻挠他的掌心,喉咙里像是卡着一把刀,他每说一个字便被狠狠扎一回,“你又骗我。”
观御神情微怔,便是连摇着扇子的手也顿住。
涟绛白着脸笑笑,问他道:“这次又想丢下我几年?”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又自顾自地接着说:“凡人命数短,我身子又差,恐怕是没几年了,等不了你。”
闻言,观御心上蓦地一疼。
他将扇子搁下,正欲开口,便听涟绛笑笑道:“这回我可不会去找你了,万年前、五百年前,我都不去了。”
这些话涟绛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也确实是如同一把把刀子扎进他的心里。但他除了受着,没有其他选择。
涟绛凝望着他,嘴里尝到的苦一直蔓延进心里。
“询春将步重送回了瑶山,他无......”观御低头避开涟绛的目光,试图转移话题。
但他的话才刚说一半,涟绛便固执地再次问道:“你还没回答我,要我等你几年。”
观御静默不语,于是涟绛偏头,不再看他,声音有些发闷,“你总这样,什么都不与我商量,什么都不与我说,你凭什么要替我做选择?”
“涟绛,我......”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难过?”涟绛的理智岌岌可危。
他知道自己不该怪观御,因为他与观御一般无二,总是想沉默不语地为对方付出,想要对方无忧无虑地活着。
但却忘了,人长了一张嘴是要说话的。
很多事其实一两句话便能解决,很多伤害也能被规避,但总有人不问,也总有人不说。
他们都以为自己是为对方好,殊不知对方想要的根本不是他们给予的那些。
“不是。”观御矢口否认,望着涟绛只恨自己嘴笨,除了一句干巴巴的否认外说不出其他话。
涟绛闭了闭眼,骨子里那股面对观御时的拧巴劲又冒了出来。他伸伸手,虽然因此牵连着伤口疼痛难忍,但他仍旧抬着胳膊,咬牙道:“扶我起来。”
观御握住他的胳膊,却是往被褥里塞,认真道:“你伤还未好,这几日先......”
“观御。”涟绛太阳穴突突直跳,心想今日必须把话给这人说明白了,不然赶明儿观御不告而别,他连哭都没地方哭,“扶我起来,我有话与你说。”
观御搭在被褥上的手稍有些僵硬,但他脸上没露出多余的情绪,淡声说:“躺着也能说。”
“......”涟绛瞪着他,只差没骂出口。
观御眉头微皱,不明白他为何非要起来,只当他在与自己闹脾气,哄道:“这几日先躺着,等伤好的差不多了,我带你下山玩。”
涟绛盯着他,最后别扭地说:“我不想躺着, 压着伤口很疼,而且很像尸体。”
“别说胡话。”观御不开窍,听见他说疼不由得皱紧眉,随后将早已被咬开过好几次的手指递到他嘴边,语气多有无奈,“血不能多吃,今日已经用过三次,晚上便没了。”
涟绛:......
他闭了闭眼,泄愤似的张口狠咬在观御指尖。
没收着力,但观御只是皱了皱眉,任他咬着并没有多说什么。
丝丝腥甜在嗓间漫开,涟绛微微卸力,含着他的手指舔了舔,随后不等他有所反应便用舌头抵住那根手指将它推了出去,郁闷道:“我都这样了,你就不能抱抱我么?”
原来是要抱。
观御默了一瞬,随后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和膝弯,小心翼翼的连人带被一起抱进怀里,“这样?”
“嗯......这样也行。”涟绛点点头,心想这几日观御肯定没少抱他,不然怎么会如此熟练。
他岔开腿坐在观御怀里,双臂没什么力气地搭在观御脖颈上,不安分地摸着观御的耳朵,将下巴搭在观御肩上,闷声问:“你想与春似旧同归于尽,那你想过我以后该怎么办么?”
闻言,观御沉默了好一会儿,许久才微微偏头,垂眸望着他说:“你在人间,会平安幸福。”
“不会。”涟绛将鼻尖抵在他脸上蹭了蹭,神情专注,“我说真的,你不在,我根本不会觉得快乐。”
观御心里隐隐作痛,依旧说:“会的。”
他停顿片刻,继续笃定道:“总会有人比我爱你。”
“可是我只爱你。”涟绛立时道。
观御在这话里有片刻失神。他凝望着涟绛,很久以后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道:“你还小,没走过的路还很多,没见过的景色也还很多,没遇过的人......也有很多。等你遇到了,便知我不是......”
“遇不到。”涟绛低着头,情绪十分低落,“我只要你,也只爱你。这辈子是这样,下辈子也是这样,你别总是把我推开。而且,”他揉揉眼睛,将还没落下的眼泪擦到手指上,不让观御察觉,“而且现在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春似旧再也回不来,我们为什么还是不能在一起?”
观御不敢碰他的背,于是轻握着他的胳膊肘,闻言微垂下眼皮,可是满眼的难过欲盖弥彰。
“你说话啊,”涟绛推他的肩,心里又苦又酸,“为什么明明可以在一起,你却不愿意?”
“不是不愿意,”他倏然抬眼定定地望向涟绛,温热的掌心贴上涟绛脸颊轻轻摩挲着,道,“涟绛,不要怀疑我对你的感情。”
涟绛不由得怔然,继而听见他叹声说:“我永远爱你,但请你原谅我,不能与你长相厮守。”
“为何不能?我们都走到这里了,为什么还要分开?”
“我若不杀春似旧,兄长便永世不得解脱。”观御双手捧着他的脸,用指腹将他脸上挂着的眼泪抹掉,“涟绛,万年前你将春似旧封印,如今他若是不死,必定会找你寻仇......我只想要你平平安安地活着。”
他终于将理由说出口,不再有所隐瞒。
涟绛抹掉眼泪,须臾,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亲亲他额头,方才那点脾气散得一干二净,嘉奖道:“你看,说出来不就好了。”
观御看着他这副模样,眉心直跳,蓦地意识到涟绛长大了,已经会耍小把戏套人话了。
“其实我都知道,”涟绛又往他怀里蹭,像是怕他会因此而生气,一边玩他的头发一边说,“我早就想明白了,你装忘记我也好,剜我神骨也好,都是想保护我,所以再疼我都原谅你。但是——”
说到这儿,他微微直起身子,背上伤口又在作痛,是以他皱起眉,道:“我们不能什么都不说。凡人都说夫妻合心,其利断金。
你之前收了我的珊瑚珠子,我们便算是夫妻了,所以以后无论遇到多大的事,你都不能将我推开,更不能什么都不告诉我......我会难过的。”
观御眸色微动,抓不住重点,“你知道赠人珊瑚珠是什么意思。”
“捡的时候不知道,”涟绛成功被他带偏,“不过那天回去后临娘便告诉我了。”
“知道后仍旧送给我。”观御心软得一塌糊涂,“你那时便......”
“我没有!”涟绛连忙否认,末了又怕他伤心,找补道,“那时候我确实只当你是哥哥。虽然你对我而言,是与别人不一样的,但我暂时还没有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