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狐狸(128)
观御倏然驻足,涟绛走得急,一时不察撞到他身上。这一下撞得不怎么疼,但涟绛还是下意识地捂了下额头:“你突然停下做什么?”
观御拿开他捂额头的手,见没受什么伤,才放下手说:“不去。”
“嗯?”涟绛不解地眨眼,反应过来时观御已经被叹花堂里的仙师差来的人叫了回去,再想缠着他撒娇也没了机会,只好安慰自己说现在离去人间历练还早,还有时间再磨着观御让他答应。
观御临走前回头望了他一眼,叮嘱道:“明日羽族帝姬大婚,你收拾收拾随我前去。”
涟绛这才想起这事儿,半月前桃山那边送来喜帖,说是狼族与羽族缔结姻缘,请天神为证。但这两族族小势微,玄柳忙于政事,无暇顾及,便叫观御和其他几位皇子去一趟,一来可以成全两族的请愿,二来也可让观御历练历练。
涟绛本以为,观御不会带上自己。毕竟自幼时起,观御便常将他关在长生殿里,去哪儿都不会带他一起,有时领命不得不带他出去,脸色都要比平日里冰冷几分。
似乎只有在无人时,或是涟绛对他百依百顺时,他才会袒露出一些旁人从未见过的柔软与偏爱。
原先涟绛也因此事和他闹过,甚至气急败坏地咬破了他的手臂:“观御!你不能一直关着我!”
观御任由这只炸毛的狐狸咬着,灯影照得他眸色很深,那道嗓音也格外低沉,半是威胁半是恐吓地说:“再闹就把你绑起来,连房门都不用出。”
涟绛吓懵了。彼时他只是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狐狸,而观御已过了授神礼,被册封为太子,他若真心想关一个人,那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于是他怂巴巴地松口,耷拉下耳朵趴在桌案上装睡。
观御瞥他一眼,继而慢条斯理地卷起衣袖,手臂上的伤口算不上浅,但也不至于太深。
眼看着血渗出伤口,随后顺着腕骨滑落,他抬起胳膊,舌尖往手上一扫,再望向一旁闭着眼气鼓鼓的白毛狐狸时,眼神愈加幽暗。
涟绛对这些事浑然不知,他装了没一会儿便撒腿跑开,后面几日都没再搭理观御,一个人孤零零地趴在石桌上与常到院子里的那只小金鸟说话。
许是心里有愧,三日后观御大发慈悲,带他出去了一趟,只不过去的地方着实称不上是什么好地方。
——神狱。
那里又冷又湿,惨叫哀嚎不绝于耳。
涟绛眼睁睁看着一匹狼被剥皮抽筋,狼血漫下刑台,一直淌到他的脚边。
“狼皮可作褥子,御寒保暖,”观御将他抱起来,冷眼看着渐渐不再动弹的黑狼,“狐狸毛亦可。”
涟绛默默往他怀里缩了缩,从此再没动过偷溜出去的心思。但其实到了后来,观御将他关在长生殿里,他反而也乐意。
想到这儿,涟绛忍不住轻哼一声。
就知道吓唬人!
要不是他争气,化形后修为大涨,得到玄柳赏识,因此得授神位,只怕还要被观御唬着吓着。
不过自授神以来,他还一直没踏出过九重天,便问了问一直在身边伺候着的月行。在得知桃山地处人间,一年四季桃花常开不败后便一心想着明日去了桃山一定要多玩几日再回来,他整夜都兴奋的难以入眠,直至天色微明才觉得眼皮打架,沉沉睡去。
观御到时他还未醒。月行怕观御等久了,急匆匆去催他。
涟绛翻个身裹紧被褥,迷迷瞪瞪地瞟一眼月行,困得神志不清,嘟囔了句“你别吵”后扯着被子蒙住头,不再有任何反应。
观御等了一阵,迟迟不见他出来便抬脚进屋,看见榻上鼓起的一团衾被时眼底隐约晃过一丝笑意:“昨夜一宿未眠么?”
月行愣了愣,随后连忙回话:“是,公子得知殿下您要带他去桃山,高兴得一整晚都没睡着。”
闻言,观御朝他微微侧目。
月行以前是在长生殿伺候的,直到涟绛辟府,他才一道跟了过来,是以对观御的喜怒格外敏锐,见状便摸摸鼻子拱手告退。
门一合上,观御便弯腰去掀涟绛的被子。
“你别抢,”涟绛紧紧抱着被子,半撑开眼皮眼神尤为飘忽,“就一会儿,我就再躺一会儿。”
观御无奈地垂眸,怕惊着人似的,声音放得轻柔:“询春他们还等着,起来路上再睡。”
涟绛长长“嗯”了一声,尾音拖得缱绻,抱着被褥的手松开了些,转而巴巴地勾住观御衣角,好一阵子才不太清醒地出声:“抱。”
观御身子一僵,站在榻边一动不动像一座雕塑。
见他不动,涟绛动动手指,抓住他的小指,再次出声道:“要抱。”
观御定定看着他,半梦半醒的人眼皮都抬不起来,因为睡相不雅,他胸前的衣裳被蹭开大半,露出来的肌肤在晨光里白润如玉,将锁骨上一颗小小的红痣衬得愈加显眼。
须臾,观御别开眼,退开几步用剑鞘往他颈窝上戳了戳。
承妄剑的剑鞘是伏羲山底下的千年寒冰所制,无论春夏秋冬始终泛着刺骨的寒意。
涟绛被冰的打哆嗦,睡意全无:“你做什么!?”
观御目不斜视:“一刻钟。”
……?
涟绛满头雾水,他却不打算解释,转身便走出房门。
月行在外头候着,只瞧见观御出来不由有些纳闷:“殿下,公子他还没醒?”
涟绛耳朵尖,听见这话顿时反应过来,急匆匆披上衣裳套上靴子追出去:“观御!你等等我,观御!”
“衣衫不整,”熟知观御并未走远,在门口便伸脚将他拦住,眼皮微抬颇有些无奈,“以前教你的都忘了?”
涟绛伸手胡乱拉了拉衣襟。自他化形以后,观御便教给他许多事,手把手地教他做人,从晨起梳洗到书数骑射,无微不至。
“没忘,”他将压在衣领下的长发扯出来,“我这不是怕你走了么?”
看着他蹩手蹩脚地抓着簪子束发,观御微微叹气,伸手拢住了他的长发。
涟绛微怔,呆呆望着眼前近在咫尺的衣袍,鼻尖嗅到浓郁的桃花香气。
有一朵桃花晃晃悠悠地落在了心尖上,他却未有察觉。
观御是什么时候帮他束好头发的,他又是如何换了新衣裳的,他一概没有印象,回神时人已经坐在了云车里,脚下是软绵绵的白云。
观御挨着他坐在一侧,闭着眼似是睡着了。
云车里还有另外一人,那人倚在车壁上,面色苍白如纸,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病气,仿佛随时会一命呜呼似的。他拈着一枝含苞待放的桃花,见涟绛醒了,便微笑道:“早就听闻小公子积石如玉,列松如翠,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你是......”涟绛往观御那边靠了靠,上下打量着那人。
他虽常年待在长生殿里,但每日前来找观御议事的神仙并不算少,久而久之便也将九重天上的神仙认了个七七八八,而眼前这位他却从未见过。
“噢,在下归远殿询春,身子骨差便不常在外走动。”
涟绛微微颔首:“二弟好。”
询春显是愣了愣,涟绛见他愣住,不禁也跟着有些纳闷,心说莫不是记错了,难道询春不是二皇子?
“他不懂事,”观御在这时睁眼,淡淡扫视涟绛一眼后朝着询春说,“还望二弟莫要怪罪。”
涟绛闻言不服气地拽他袖子:“我哪里又不懂事了?”
观御将衣袖从他手里解救出来,眉心直跳:“按礼数你不该叫他......”
“兄长,”询春朝观御笑着摇了摇头,示意他无需因此而多作训斥,“一个称呼罢了,兄长无需介怀。”
涟绛迟钝地反应过来,观御与询春生辰相差不过三日,真照礼数而言合该尊称询春一句“二哥”,亦或是“二殿下”,而不是跟着观御喊他“二弟”。
“二殿下,方才我不是有意......”
“诶,无妨,无妨,”见他要道歉,询春先摆手止住他的话头,继而意味深长地看向观御,“总之以后也是要这么称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