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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渡关山(72)

作者:丧心病狂的瓜皮 时间:2019-07-06 09:23 标签:甜宠 HE 架空 情投意合 虐恋 宫廷斗争

  王谨之搂着程亦轩,以自身的真气从背后运进去。
  他本就身有内伤,这一运劲之时,便感觉胸口几处大穴如针扎一般,可是此时却也顾不得了。
  程亦轩得了王谨之阳热的真气一暖,稍稍和缓了些。
  他靠在王谨之的怀里,仰起头瞧着王谨之焦急的面容,哑声道:“谨之哥哥,我还活着吗?”
  王谨之一听,猛地点头:“轩儿、轩儿还活着呢。”
  他说到这儿,眼圈一红,险些就要落了泪,哽咽着道:“是我无用,是我无用啊……轩儿,你跟了我,我却累你吃尽了苦头。你允了我吧,让我为你一死,你好好地活下去,成不成?”
  程亦轩缓缓地伸出手抹去王谨之眉间发鬓上的霜雪,只是这雪下得奇大,抹去了一层、便马上又盖上了新雪,他又如何能抹尽呢。
  他二人在这大雪中相拥,兴许再过不多时,雪覆上了一层又一层,便永远这般抱在了一起。
  程亦轩想起昨夜两人在院中堆那两个雪人,他曾对王谨之说,这两个雪人,一高一矮、依偎在一块儿,便像是我们一样。
  没想到,一语成谬。
  程亦轩想到这儿不由轻轻地笑了:“傻哥哥,这怎会是你的错。”
  “轩儿无依无靠、背井离乡,先是被卖到南倌之中,后又被带进了王府里,虽然衣食无忧,可是却也总是心里忧虑,惶惶不可终日。人们说女娲抟土造人,我总是想,是了,轩儿就像是一团泥巴,被胡乱捏出来之后便随手丢在这人世间浮沉了。只有跟了你之后,我方才觉得,我被捏出来兴许并非是为了受苦……我是、我是为了活一遭而生的。如今,我已真真地活过了,自然也就不怕死了。”
  他虽已冷得身子虚软,可是眼中却泛起温柔的爱怜,柔声道:“谨之哥哥,轩儿本也曾想,是我、是我累了你……害得你再也做不成这王府的管事,也成全不了你心中的忠义。你我二人,该死的本就是我。只是到了如今,这句话确实不必再说的了。你我之间,其实没有谁连累谁,更没有一人独活这一说——谨之哥哥,你的话,我从没有违逆过半句,就只是这一次,轩儿不能应允你了。你听我的,好不好?就只听我这一次……
  “我们一块儿走,走到奈何桥,不喝孟婆汤……”
  程亦轩微微笑着。
  他说着说着,已渐渐没了气力,头也软软地垂了下去。
  王谨之再次猛运两次内劲,可却毫无用处。
  “啊……!”
  他怀抱着身体渐渐愈发虚软冰冷的少年惨嚎了一声,忽然间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无助孩童,情不自禁地嚎啕大哭起来。
  天地间,就只剩下他一个孤零零地跪在雪中。
  ……
  “他还未死。”
  王谨之哭得眼前已是一片模糊,在恍惚之间听到一人冷冷地道。
  他猛揉双眼,只见眼前是一双玄黑色官靴、再往上是尊贵的织锦盘龙纹缎袍,他猛一抬头,见关隽臣站在他面前,漠然地看着他道。
  “我说了,我给你们二人留一条命,如何,你选好了吗?”
  王谨之双眼通红地看着他,忽然之间,反手一掌,只朝自己天灵盖狠狠击下!
  他这一招击向自己、旁人很难防备,眼见必是不活。
  可是王谨之毕竟在雪中冻得久了,出手毕竟不若往日那般迅捷,关隽臣眼中厉色一闪,右手作擒拿之势,一把将王谨之的手腕关节卸了下来。
  王谨之闷哼一声,手软软地垂在身侧,他用另一只手仍勉强抱着程亦轩,看着关隽臣一字一顿地道:“王爷,谨之为仆追随你大半生,除了此事,自问对您忠心耿耿、无一日动摇,没什么对不住您的。难道如今,竟连个全尸都不能落下吗?”
  关隽臣低头看着王谨之。
  他们相识大半生,他还从未见王谨之看着他的目光流露出这般陌生的神色,他甚至要略一思虑,才明白过来——
  是了,那是恨意。
  他是恨上他了。
  关隽臣心里突地一痛,他低声道:“王谨之,本王待你不薄,不只将你看作仆从,而是把你看作兄弟手足,你难道不知?本王如今作何处境,你难道也不知?你为何、为何要在这个时候背叛本王……?!”
  他说到后面,心绪激昂之下,连尾音也拔高了:“你瞒了本王多久?你心仪程亦轩,难道就不能坦荡告知本王,本王未必不会大度允准?莫非你就是存心非要本王脸面受辱?”
  “王爷,你说你并非叫我看作仆从,而是把我看作兄弟手足。”
  王谨之跪在地上,他面上覆着薄薄一层霜雪,又因大悲之下神情激烈,显得有些可怖,森然道:“你当真是这样想的吗?”
  “麟庆三十八年,王爷在陕北一带巡视,有一武功奇高的刺客行刺,谨之为您挡了一剑,只差毫厘便会丢了性命,这道疤,如今仍在。”
  王谨之一把撕开绸衫,左胸前一道狰狞伤疤,距离心口只差毫厘,显然当年情况是何等可怕。
  关隽臣目光微微收缩,他仍记得那年的凶险,王谨之倒在他身前血流如注,他那时只以为王谨之已死了,在心中悄然立誓,必报王谨之大恩。
  “麟庆末年,襄王危急——谨之王爷带信儿去姑苏,两千里加急,换马不换人,生生跑死了四匹烈马,谨之却昼夜未歇,这才将信儿及时送到襄王手里。当时谨之便明白,若此信被太子截到,您便情势不妙,谨之心里已下定决心,若有人拦截而谨之不敌,谨之立时毁信自裁,绝不累着了您。这一桩事,你又还记得吗?”
  关隽臣沉默不言,他自然记得,当年送信一事,实则是搏命。他若不找王谨之,便不知该当找谁,只因王谨之是他最信的人。
  “王爷,你我如此交情,可是你于这些过往……如今又还记得多少?若真如你所说,你我兄弟之情,我心知肚明,为何却不敢找你一提程公子一事?王爷扪心自问,若我提了,你是会允、还是会怒?若你怒,你会不会杀程公子,而谨之又赌得起吗?去年此时,王爷曾锁着程公子双手,叫谨之看他赤身裸体的样子来试探、戏弄,这桩事你又记得吗?”
  关隽臣心头一颤。
  他脑中一片混乱,方才一直沉浸在被辜负之中,可是此时忽然转念想,若是王谨之问了他,他究竟作何反应,反复思量。
  当下便觉得冷汗直冒,是因他自己也明白,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会作何反应,他并不知道,更何谈会大度允准。
  王谨之又问道:“王爷说与我兄弟之情,可我跟了你近二十年,尽忠职守,操持王府事务。你可还记得,再过得几年,我其实便已年近不惑,我多年不曾婚娶、也未曾有过心仪之人,王爷过问过一句吗、关怀过一句吗?”
  他此言颇为偏激,可是听在关隽臣耳中却更是如遭重击。
  是了,他确是不曾想过、不曾问过。
  “王爷,您是上位之人,因此只有上位之人的感情。虽谨之为你出生入死,未必见得有恩。然而谨之若背弃你、欺瞒你,便是罪不可赦。”
  王谨之平静地道:“您口口声声说的兄弟之情,其实不过是略微亲厚的上下之义,不是吗?这一点,谨之看得清,是以才谨言慎行,而您又何苦自欺?”
  ……
  何苦自欺?
  关隽臣心中本是埋怨和暗恨,可是王谨之这番话说出口,他竟一时语塞。
  他心中素来认为自己待王谨之不薄,可是如今王谨之口中桩桩件件,却又委实难以辩驳。
  十多年来,他确实未关照过王谨之的家室,未思虑过王谨之的心情;王谨之为救他负重伤、为他铤而走险甘愿冒死,他在当下当然并非不感动。
  只是时日渐逝,那份当时的心绪终究是淡薄了。
  关隽臣始终看重王谨之,可是到了如今,竟也难说得清他看重的是那份情义……还是王谨之为他呈上的一份忠。
  他先前总觉得自己被背弃,是以心中躁怒不止。可是如今这份背弃,却自己也觉得有些根基不稳。可这股势头一旦有所衰靡,便感到突兀地疲惫。
  “依你之见,倒是本王一贯无情,负了你了。”
  他低声道,这句话说出来,少了几分气势,却多了几分萧索,自己也觉得颇为无趣。
  “王爷若只待谨之如仆从,便谈不上辜负。”
  王谨之紧紧抱着程亦轩,他先前一番话本是到了绝境之下说得颇为凌厉。
  可是低头看着怀中冻得脸色和嘴唇都发紫的少年,只觉心中惶恐不安,再加上一贯便对关隽臣尊敬有加,再次抬起头来时,语调不由又带上了似软弱和哀求:“但、但若王爷……还能对谨之有那么一丝情义……”
  他说着,音调突兀地低了下去,颤声道:“谨之一生,未求过王爷任何一桩事,就、就此一件……”
  “你就这么喜欢他?”
  关隽臣看着王谨之怀中紧闭着双眼的程亦轩,有些出神地问。
  他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好好看过程亦轩了。这少年初时也是极受宠的,这倒也不出奇——冠绝金陵的貌美清倌,被他花了大价钱买进府里来,性子又柔软顺从,自然也叫他颇为中意。
  可是说来奇怪,他问出这句话时,才忽然发觉,自己对这少年真的从未有半分的喜欢。
  他宠幸程亦轩时,只为自己得了乐子,程亦轩如何,他从不挂怀;
  也有那么几次,他也曾看过程亦轩红着眼睛悄悄背过身子哭,他也依稀知道少年父母早忘,孤苦伶仃一人,却从来懒得过问。
  其实他纵横沙场朝野数十年,是何等的人尖。程亦轩在他的王府里,过得有多胆战心惊、诚惶诚恐,他从来都是知道的,只是他不屑于放在心上。
  王谨之说得极对。
  他的心是冷的,他从不将程亦轩当一个活生生的人看待,他没疼惜过,更没在意过。
  既是如此,又何苦去怪这少年与他离心。
  王谨之听出他话中与先前不同的意思,不由用膝盖堪堪从风雪中蹭了过来:“王爷,谨之喜欢程公子。”
  “不,谨之不止喜欢他——”王谨之冻得手指上都结了一层薄薄的霜,抓着关隽臣的衣袖,用力摇了摇头,嘶声道:“谨之待他,便一如王爷待晏公子,生生世世,不悔不渝。求王爷成全、求王爷成全……”
  关隽臣低头和王谨之对视着,那一刹那,他从王谨之满含热泪的双眼里,突然照见了自己的模样。
  他想起自己在周英帝脚边摇尾乞怜,只求大周天子能饶过他的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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