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有相逢(62)
“现在是在你的地盘啊!你不想想办法吗?你吼我干什么?!”图甘达莫不甘示弱,硬着嘴巴顶回去,手上的动作一刻不停。
“你给老子闭嘴!”
将军使了全身的劲骂他,内力催发着,估计十里外都能听到了。
图甘达莫果然不吼了,他和将军背对背站着,两人站在一处时杀气逼人,四周的怪物竟一时不敢上前。无数双黄金瞳亮起来,摇摇曳曳,在剧毒的白雾中似飘荡的萤火。
现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事情闹到自己的地盘来,将军还被困在了其中。看来今天,先不管这图甘达莫是否别有用心,这事情是要硬着头皮上了。
而且,他之前并不知道异族原来豢养了这么多怪物,他一直觉得这是乌罕那提的坐骑,应当以稀为贵。但现在看来,并不是很贵。
如果异族把这些怪物组成军队,那后果将不堪设想。这些从深渊中爬出来的东西,根本不会是人间该有的事物!
它们来自哪里?这样黄金般璀璨的眼睛,如今的世上,并不多见了。
将军飞快地想着,他想起山海异闻,想起古卷传说。有些人们以为是无聊杜撰的东西,实际上可能真的存在,亿万年前的时光,逐渐在被世人淡忘。
就像这些似马非马的生物,有毒蛇的尾巴和狮虎般尖利的蹄子,口鼻中喷出白雾,浑身流淌着紫黑色的血液。
它们在深渊中瞎撞,多少年过去,一睁开眼,照样是黄金璀璨,烈焰飘摇。有上古悠远难详的气息,比银河更加渺茫。
“你为什么要杀这些东西?看不惯乌罕那提?”将军问,淡然的,仿佛面前不是重重危机,而是心上的故人。
图甘达莫擦擦嘴唇,说:“你们有人偷了我东西,然后要挟我来干这事。不过正好,我们志同道合,干他这一票对我也是件好事。”
将军骑在马上,轻甲玄黑,长刀整肃:“我们的人?”
“翁渭侨你别装傻了,这人你不会不认得。”图甘达莫靠在将军的马旁边,狂风掀动他的袍子,耳畔的白色珍珠晃晃荡荡。
“这人是谁?勾结异族,可是死罪。”将军心里隐隐有了个念头,但他不敢去想,他突然莫名紧张起来,握着长刀的手心有些发凉。
“上回我本来想一箭射死你,”图甘达莫扯着嘴角笑,抬起头看将军,“但是他……小心!”
图甘达莫大吼一声,伸手直接把将军从马上拽下来,将军摔在地上后一抬眼就看见一支羽箭从他的视线中穿过。紧接着不知何处飞来一柄匕首,将羽箭撞飞了出去。
☆、天籁
图甘达莫一句没说完,将军一时间也没有听清楚他说的到底是谁。将军一翻身撑起长刀,环顾四周,隔着深深浅浅的雾气,只看到幢幢的黑影。
突然图甘达莫面门前就飞来一剑,少年族长瞪大了眼睛,双刀在手,用极快的刀法挡开了剑气。异族并不擅长高速攻击,他们以力量著称。
这一下子没把图甘达莫伤到,倒是把他的头发削掉了几缕。要说这图甘达莫的长相放在中原也算是风情独特的美男子,他对自己一头白金色的头发颇为看重。
毕竟,白头发在四海天下都是极为罕见的,异族也不例外。
图甘达莫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宝贝头发被剑气削断,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什么身份了。他在地上打了个滚,一腾身就站起来,摆出格斗的姿态,耳畔的珍珠叮叮当当,胸前挂着的红玛瑙剔透莹莹。
“谁在那里?”图甘达莫吼着问了一句,这一吼又把几只怪物惊到了,蹬着蹄子就朝他奔过来。图甘达莫骂一声,三两下砍断怪物的腰,血水腾起来,把他的衣裳熏成紫黑色。
将军把满身的杀气都抖出来,绕在周身,巨大的压力从天而降,怪物们在他周围徘徊,踟蹰不前,喉咙里发出咕噜的吼声,竟被这威压逼迫地屈起了四蹄!
两人的弦都绷紧了,只等着绷断的那一刻,万箭齐发,杀气如麻。
“将军!”紫雾中突然响起人声,“你怎么和异族的贼人在一起?”
将军忽地皱起了眉头,他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又好像没有哪里不对。他左右扫视了一下,图甘达莫一脸的愤怒,冲着这个声音就回敬了一句:“你躲在后头不敢露面,怎得还说我是贼人?”
骤然一声剑鸣,犹如鹰击长空,接着就是扑面而来的雾气,那背后有蛟龙啸海,晴空遮云落雨。
“杀的就是你这个贼人!”一声断喝在图甘达莫耳边炸响,脚下的大地似乎震动地更加剧烈了一些,他一时站不稳,急忙往后头退去。
有人一伸手抓住腾空的剑柄,那上面有镂空的百花。将军没看清楚那人的模样,只听见背后传来野兽的吼叫,他有点烦躁了,一撇唇角挥刀就切下怪物的头颅。
“你不要一上来就乱杀人好不好!”图甘达莫嚎叫一声,“我是图甘达莫古道恩!我是来杀这些怪物的,哪里惹着你了?”
图甘达莫被逼急了,自报家门,毕竟少年族长响当当的名号喊出来也颇有震慑力。当然,这些对濮季松是没有什么用的。
濮季松横劈着剑压住图甘达莫的弯刀,弯刀上的锯齿扣住了剑刃,一时相持不下。图甘达莫身量没有濮季松那么高,好在他力量上乘,对付起来也不吃力。
濮季松一双眼睛里波光流转,看得图甘达莫心里惊艳了一下,这般貌美如女子的面容,图甘达莫身在异族还是很难见到的。
“管你是谁,你跑到我们的地方来闹事,是不是想趁机谋害将军?”濮季松问他,盯着图甘达莫的眼睛,占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硬是把图甘达莫逼得目光不知何处安放。
图甘达莫撇起细长的眉毛,为难地跟他解释:“我真的是来杀怪物的,要谋害早就谋害了,还等着您来吗?还有,您是谁?咱们没见过吧?”
濮季松听了他这番话自然是不信,手上加重了力道,眼里的波光一点点阴沉下来,图甘达莫心里咯噔一下,忙转过视线看别的地方。
“死鸭子嘴硬是不是?”
“您在说什么我真的听不懂,这雾有剧毒,您闻着没事吗?”图甘达莫好像忘记了自己处在什么样的环境之中,开始问七问八关心起濮季松的事来。
濮季松一下子抽离了长剑,他人很话不多,剑影虚晃,无数个虚影在图甘达莫面前铺开,一晃神,就见不着漂亮的监军大人了。
图甘达莫感叹一声,架起双刀来准备接招。大风吹起,图甘达莫微微闭着了眼睛,朦朦胧胧的,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只有那一头白金的卷发光彩熠然。
不过没等着图甘达莫接到濮季松的剑,一柄长刀哐啷一声就斩开了局。巨大的气浪荡开去,灰尘混在白雾里,遮天蔽日。
“不许吵,干掉它们。”将军一甩手丢开一只怪物的脑袋,在图甘达莫背后站好。
突然野兽群中爆发出一阵高昂的呼啸,几千双黄金瞳骤然光芒大盛,咕噜咕噜的吼声犹如天际滚过的雷霆。怪物们亮出了獠牙,风雪一般朝着三人席卷过去,那种场面,直让人想起千军万马渡河而来!
一股草木清香弥漫起来,很快盖过了呛人的尘沙和毒雾的味道。濮季松和图甘达莫也不再争吵,他们背对着站立,图甘达莫微微喘着气。
“将军您没事吧? ”
将军抬手止住濮季松的话头,转过脸去问图甘达莫。
“族长,您来的时候,没有带点兵吗?”将军问,双手握住刀柄,死死盯着前方,黄金瞳越来越近了,他的长刀嗡嗡震动,粘稠的血液从刀锋流下,渗进了泥土中。
图甘达莫咬咬牙:“本来以为我一个人就能杀光的,但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这都是些什么东西,从那条缝里爬出来,怪恶心的。”
“你是族长,你会不知道?”濮季松吊着嗓子质问他。
“我就是不知道。”图甘达莫不想多说了,他有点累,还有一点悲伤,因为他今天可能就要死在这里了。
死在这里也不错,图甘达莫想,这里不是叫十二川吗?听说翁将军的将士们战死了,就埋葬在这里,夏天满山都是花海,有无数的鸟雀在这里流连。
将军把内力都凝聚到双手上,把长刀驻在身前,闭上眼睛,让思绪都沉进大海,世界飞驰着离他远去。水面上有光,晃晃悠悠的,飞鸟和落花的影子重重叠叠。
海水积压在胸口,闷得他喘不过气来。心里忽然有什么裂开了,哗啦啦浩瀚成春日化冻的江河。突然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丞相的面容,一颦一笑,让他守了二十七年的城池,兵荒马乱。
“你为什么要挡箭?!”
“是你们违约在先!”
“将军,黎明来临,天就快亮了……”
将军猛地睁开双眼,煌煌一片金色出现在他眼前,排山倒海的,能把河山都吞噬。紫雾在他背后升起,随着杀气的炸开往两边散去,形状恰似巨大的翅膀。
将军侧身,右手横剑在胸前,左手前伸,四指并拢托住刀身。那把刀用白银打造,薄薄的刃上还细心地刻上了古老的夔龙,一直延续到刀柄,尾端点着珐琅翠。
将军往刀身注入内力,白刃被震得嗡嗡直响,那夔龙似乎在移动,刀鸣如龙吟。
贯彻天地的野兽吼声中,忽然有刀光转瞬即逝。同时,刀上的夔龙挟裹着霞光呼啸而出,它盘起巨大的躯体,把将军三人环绕在中间,喷吐着云海的雾气。
金色的火焰满溢而出,似乎朝阳初升,万丈霞光越过第一座高山,潮水连海平,明月共潮生。
濮季松见状拔出葫芦塞子,将其中的粉末抛洒出去,一甩手点燃了火折子,紧接着就是云雾里就充斥着安息香的气味。
怪物们仍在攻击,雾气遮拦了视线。濮季松停下了动作,指缝间弹出利器,他在上面抹上药粉,再把葫芦别在腰间。
他转眼去看看将军的背影,狠狠吸了几口烟气,压住眼中若隐若现的黄金色。
骤然,濮季松一跃而起,他无声无息地掠到将军的身后,甚至连鼻息也被屏去了。濮季松看准了将军的后心,一旋身,将利器尽数射出。
按照他这样的手法,必定是一击致命。濮季松暗想着,转了一个方向准备佯装去共同杀敌。
蓦地,一条黑色的布绫斜里绕出,只一眨眼功夫,就将那些暗器一一收拢,缠住了,转个弯儿朝濮季松刺去。
与此同时,将军仄身躲避,他的听力异于常人,刚才濮季松掠过来的时候他就有所察觉。濮季松这样一招在别人面前也许可以凑效,但在将军的耳朵里,是绝对糊弄不过去的。
下一瞬,黑色的布绫又从眼前消失了,来无影去无踪。蓦地,另一个黑色的人影出现了,身量纤长如旗帜,布绫缠在他腰上,面上还戴着黑纱斗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