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有相逢(14)
一人说:“老七,这是咱们第一次做任务,目标是个什么人物?”
另一人回答,目光紧紧地锁住下面的栈道,说:“十八你问我干嘛,庄主说了这是个大人物,干成了能分到好多钱。”
十八拨开树叶往下面看去,栈道悠长,江水奔涌,林间忽然有松鼠跑过。
“这里景色真美,搞得我都不想杀人了。”十八长叹一声。
老七在他脑袋上狠狠敲了一把,骂他没出息。忽然眼梢瞥到栈道另一头有马车缓缓驶来,不疾不徐地,颇有从容的气度。老七一下子紧张起来。
“喂!十八。看那边来了一辆车,是不是庄主说的那一辆?”
十八连忙从衣襟里摸出一张图,打开来看了,上面赫然用浓重的墨笔描绘了一辆马车的形状,只能说是勉强看得出,私塾里三岁顽童估计都画得比这好。
老七一脸嫌弃:“这什么玩意儿?”
十八沉吟一下,说:“不知道。庄主亲自画好给我的,说照着这个找,准不会错。”
“这谁找得出来啊?天下马车都这样啊!”老七忽然抱着头嚎起来,一脸绝望。
十八连忙堵住他的嘴,朝下面使个眼色,提醒他声音不要太大。老七赶紧闭嘴,他行走江湖,自诩是杀人不眨眼的冷酷杀手,这点职业修养还是要有的。他沉下脸,重新露出一个杀手该有的面貌。
“老七,这个大人物坐的马车,看起来比较寒酸啊。连卫队都没有,只有一个老车夫。”十八探头往下看,咕哝了两句,对着手里的画比划了几下。
“十八,看出来没有,是不是那一辆?”老七急急忙忙地问,手里摸出了袖剑,蓄势待发。
“哎呀老七你不要催我,你越催我越慢!”十八火急火燎地,脸都涨红了。
终于,老七等不及了,因为马车已经驶过了最佳攻击点,再不动手,恐怕就困难了。
他二话不说精准地掷出手中的袖箭,不得不说,老七的手法确实不错,隔着一层大雾都能准确地将车夫的喉咙贯穿。
夫人听到车夫传来的惨叫,随后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突然一柄武器刺穿窗帘朝她面门袭来,夫人尖叫着趴下,竟侥幸躲过。
灌木丛后,老七纳闷一声:“没射中?十八,赶紧放箭。”
“老七你是不是杀错了人啊!”
“我管他有没有杀错,杀错一百个也不放过一个。你赶紧放箭吧,大人物的诡计多着呢,说不定他只是用这么寒酸的外表来迷惑我们。”
“行行行,你厉害,就你知道的多。”十八嘴上嫌弃着,手上却利落地拉起弓箭。十八臂力不错,这乌金弓箭起码有六均,他竟轻松能拉动。
毫不犹豫地,十八就放了箭,乌金弓箭呼啸着穿过浓雾追着夫人的马车而去,一瞬间就刺穿了夫人的喉咙。
十八确实是个高手,这么远的距离都能箭无虚发。夫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人杀了,鲜血溅起来,染红了窗帘。
十八为了以防万一,连发了三支箭。老七在峭壁上的灌木丛中快速穿梭,三两步飞奔到马车旁,一下子砍断马缰。
马车停在中央,里面没什么动静。老七不太放心,把匕首横在胸前,目光警惕而狠戾,一步一步逼近马车的帘子。
确认里头没有人声和呼吸,他才一把拉开车帘,看到夫人已经倒在血泊中,脖子上横穿一支弓箭,另外两支钉在她的腹部。
老七这才放下心来,跨上马车,他要取其首级,拿回去作证明。十八直接从崖壁上飞跃而下,轻盈得像飞燕云烟。
老七从马车上一跃而下,手里提着布袋子,有粘稠的血液从里面渗出来。十八说你真不讲义气,也不让我见见是个什么样的大人物。老七指指马车,说你要看自个儿去看。
十八呸了一声,说惨不忍睹,我才不去看。
老七戏谑的笑笑他,把匕首擦干净了收回鞘中。老七一脚踢翻了马车,看它滚落进下面奔腾的大江中,摔成碎片,被浪花挟裹着往下游去了。
一切又恢复平静。王爷派去的士兵隐藏在不远处的树林中,无声无息的,像一个影子。他平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其实他本想出手,以他的本领,对付两个新手绰绰有余。
但他一直没有,因为这两个杀手死掉了,他们的主子找上门来,王爷就会有更多麻烦。被冤杀的夫人恰好帮王爷解决了很多麻烦,何乐不为。
士兵虽然觉得良心很愧疚,但他是王府的卫兵,效忠王爷才是他的任务。
眼前两个杀手几个腾跃就消失在森林里,群山莽莽苍苍的,隐藏在大雾中,像熟睡的猛兽。远方传来樵夫的歌曲,充满田园的气息。
士兵回去禀报王爷他所看到的一切,王爷坐在马车里,靠着引枕,手指不断敲击红木矮炕。他嘴角弯起一个漂亮的弧度,说:“杀错一百个也不放过我一个,小外甥,真像你的风格。”
说罢,他掀起车帘,抬眼往外头看去。大雾中,白色的大鸟终于远去了,空中传来悠扬的鸟鸣,很快就消散在风里。
☆、惊变
“掉头,取道澜沧关,绕一圈再回去。”王爷轻轻放下帘子,靠在引枕旁,取出墨玉戒指给自己戴上,抬起来端详了一番。
队伍重新调转方向,沿着来时的路慢慢下山,马车不疾不徐地,檐下的铃铛叮咚作响,昭示着王爷不同于常人的身份。
王爷看上去相当年轻,不过弱冠,头上戴着皇家御赐的爵牟,两边垂着珠玉。
领队的武士这次骑马走在王爷的马车旁边,他一手牵着马缰,一手按住腰间的青铜短刀,眉目平视,气宇轩昂。
武士十九岁上编进了王爷的卫队,那个年纪对他来说已经不年轻了,但武士确实功夫了得。武士之前经历过劫难,在那之后便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武士虚心向王爷请教:“王爷,您是怎么知道前面有危险的?”
王爷转着手上的戒指玩,说:“你看到刚才那只鸟了吗?那是白隼,太行山里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生活在大漠荒原上的鸟类,物出反常必有妖。”
“万一是山里的猎户自己养的呢?”
“你的眼光,怎么不见得以前那般锐利了?那是矛隼,雕出辽东,最俊者谓之海东青。你说,中原有哪家的猎户竟会蓄养这样的神鸟?”王爷背靠松软的靠垫,长长地叹一口气,“矛隼性烈,难以驯服。不知道是谁拥有,还不让本王知晓。”
武士偏头想了一想,道理确实是这样,方才那大鸟,翅展翩跹,身形傲岸,确实是天骄模样。每扇动一下翅膀,仿佛就能听见关外万里长风在呼啸。
“按照方才报上来的,”王爷继续说,“那两人杀完人就走了,海东青也随之离开。你说,天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王爷轻轻笑起来,他心很放得开,并不畏惧这些歪门邪道的刺杀。王爷心里思量着,这海东青估计是和那两个杀手一路的,看来,来者还颇有些排面,竟请得出海东青。
“王爷,江湖凶险,要不要派人去查一查那两人来历?”
王爷连忙抬手制止他:“欸,不用不用,又不是什么大事,那么大费周章干什么。我的封地在江浙,天高皇帝远的,犯不着为这事发愁。”
武士不太放心,仍想进言几句,王爷就掐断了他的话头,说江湖朝堂上想让他死的人不计其数,方才二人,不必放在心上。
王爷总是这么胸有成竹,好像全部的命运,都被他自己握在手中。王爷年少,血气方刚,向来不认天命,大鹏一日随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天地比寿,日月齐光。
王爷前两天才从帝都离开,他是去面见天子的。天子是他亲外甥,他的长姐就是已故的皇后。
皇后是在天下人的注视下从东大门抬进来的国母,那天她站在整个帝都最高的高楼上,皇帝亲自为她戴上凤冠。足下蹑丝缕,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
皇后虽早逝,但慈悲善良。当今的天子,心怀天下,这一点像是遗传了他的母亲。王爷对这位外甥还挺有兴趣,虽然外甥似乎并不喜欢他。
王爷时常怀念皇后,而天子的面容和仪态,处处都透着皇后的影子。天子眉心有一朵天生的朱砂梅花,明艳漂亮,常开不败。
王爷闭上眼,揉揉眉心,努力地想赶走一些记忆,但无济于事。
夫人在太行山的大雾中被杀害,身首异处,但这事似乎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波澜。
夫人的娘家自然是不会得到这样的消息,而夫人的夫家,早就巴不得她不要回去。太行山离帝都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这深山野岭,什么消息都传不出去。
半个多月后,开封柴氏依旧没有听见夫人来敲门,家中的长辈简单讨论了几句,就认定夫人是回了沭阳娘家,从此不再过问,这个世界少了谁都照样运转。
蒲川居住在将军的府上,期间丞相登门拜访过几次,丞相雍容尔雅的气质给蒲川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将军说你别被丞相的外表骗了,他自个儿在家时,整日衣衫不整地走来走去。
每当将军悄悄在蒲川面前编排丞相的时候,丞相总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背后。丞相看起来大人大量,肚里能撑船,其实他就是个小心眼,最见不得的就是有人在背后议论他表里不一的生活方式。
将军被丞相吓到过几次,一次是在深夜,将军和蒲川坐在院里侃大山,将军侃侃而谈,声情并茂地讲述着他所看清的丞相的本质。
蒲川说:“将军您不怕被丞相听到?”
将军说:“不怕,丞相脾气很好,对我更好。”
蒲川说:“我看丞相不好惹,要不咱们还是不说了吧,小心隔墙有耳。”
这时忽然有凉风从背后吹来,风里夹杂着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月光照在不大的院子里,像朦胧的一层秋霜。
周围忽然沉寂下来,就像千帆过尽,万木凋枯。原本聒噪的虫鸣声也一下子远去了,飕飕的凉意窜进袖口,仿佛入了秋。
“将军我怎么感觉好冷,怎么回事?”蒲川忽然紧张兮兮地问。
将军仔细聆听了一下,忽然听到背后有脚步声。将军常年习武,敏锐地意识到背后有危险,在战场上背对敌人是大忌。
于是将军瞬间暴起,劈手要去砍倒来者,却愣是直直地停在了半空中。
蒲川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惊天动地,树叶纷纷落地。
将军和丞相一般高,将军转身的时候就直接对上了丞相的鼻尖。他看到丞相在月光下的眼眸,里面虽有星辰大海,但更多的是不易察觉的愠怒。
将军知道自己摊上大事了,好巧不巧被丞相听见自己在讲他的轶闻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