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有相逢(114)
将军点点头:“末将明白了,多谢道长。”
你明白个屁。
上游心里骂一句,但仍微笑着回礼,匆忙曳着袖子往另一边走去了。将军看了看上游的背影,疑惑地摸摸后颈,再看着身后一队表情僵硬的士兵,撇了撇嘴,继续巡视城墙。
夜里,将军像往常一样要去旷野上巡视,月亮刚刚上来,一两颗星星正挂在檐头。他路过蒲川的院子,去敲了敲门,手指还没挨到门板,里面就传来乒乒乓乓一阵争吵声。
蒲川轰一声打开门,满面怒容,看也不看就问:“你找谁?”
将军惊在原地,蒲川这下才看清了站在门前的表哥,身子一抖,忙拱手赔不是。羲和从里头走出来,向外面探头道:“谁来了?”
“别看了,我表哥来了!快点过来行礼!”蒲川一把将羲和抓过来,两人站在一处,俱是朝着将军行大礼。
这下,轮到将军手足无措了。他稳住心神,抬手把二位扶起来,温声询问:“本想叫你一同去巡夜,但方才听到院里有争吵声,怎么,可是邻家太过刁钻?”
蒲川忙摇头说不是,狠狠瞪了羲和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羲和白了他一眼,别过脸去怄气。
“这是怎么了?”将军看看两人,“下午那会儿不是还好好的么。”
蒲川不屑地哼了一声,转了个话题:“不是巡夜么,我去。羲和,你就一个人待在这里吧。”
蒲川三两下把东西收拾好,牵来一匹马,翻身上去,走进将军的队伍中。将军站在二人中间,里外不是人,半句话也插不上,最后无奈只得上马带着队伍离开了。
将军骑着黑马在原野上狂奔,蒲川跟在他旁边,一言不发。夜里的大风呼啸着从他们耳边奔驰而过,冷冽的空气冻得蒲川鼻子发酸,远山在天幕下只有淡淡的黑影。
跑累了,他们寻了一处河滩休息。蒲川说他想和将军单独走走,将军遣散了士兵,叫他们留心周围的状况,若是有情况,鸣镝示意。
“怎么和羲和吵起来了?”将军问,他们沿着河滩走,雁翎河浩荡的河水波光粼粼。
蒲川脸色有些纠结,欲言又止,转而烦躁地耙耙头发,道:“一点破事他就跟我吵,非要我这样那样,哎,真受不了他这脾气。”
将军拍拍蒲川的肩膀,笑道:“两个人在一起,日子久了,难免会吵架,很正常。”
蒲川一脸哭丧,捂着自己的脸叹气,说:“可是吵架真的好难受,我吵不过他,也打不过他。打也不敢,骂也不敢,啊!我为什么这么憋屈!”
将军忽然想起自己与丞相吵架的时候,丞相吵完了就偷偷哭,自己在门外听着,心里难受得不得了。
还有上回,就因为假丞相欺骗他的事,两个人半个月没见面。将军独自坐在门后的石阶上,看檐下双燕啼鸣,院中开满了栀子花。
他抬起下巴,眯眼望着远处的山冈,月落平原,星垂大荒。
蒲川还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讲羲和的事,将军猛然抽刀往蒲川身后砍去,吓得蒲川脸色苍白,紧接着,当啷一声巨响,一柄箭被撞飞了出去。
“操!吓死老子了,还以为你要谋杀亲弟了!”蒲川嚷嚷,将军二话不说把蒲川的嘴捂住,踹了马一脚,然后带着蒲川扑到地上去。
“闭嘴!有人要杀我。”将军低声说,“估计又是上回那个人。”
蒲川摔在地上差点没断气,爬起来一点问:“哪个?”
将军揍了他一拳,眼睛扫视四周,道:“说了你也不知道,他是来杀我的,估计以为你是我的手下,就想先解决掉你。”
话音刚落,第二支箭就迎面袭来,将军往旁边躲开,那支箭刚好钉在自己刚才待过的地方,没入地下五寸有余,箭尾微微颤动。若是动作慢了一些,现在已经在佛祖跟前接受度化了。
蒲川大气不敢出一声,握紧了背上的羲和刀,准备随时拔刀对砍。将军凝神细听周围的动静,风声、虫声、沙沙声,像潮水一样涌进他的脑海中。
骤然,他抬头往上看,在山坡的顶端,挂着一弯新月。新月如镰刀,月面上有个瘦长的人影,周身裹着风袍,头上戴着黑纱斗笠,大风吹起他的风袍,飞扬如旗帜。
“果然是他。从帝都追到这里来,真有些耐性。”将军低声说。
“那是谁?”蒲川翘起脑袋看看,蓦地眯起了双眼,“这人老子见过!”
将军薅了他一头,把他按下去,免得暴露目标:“人家戴着斗笠,你能瞧出来个啥!”
蒲川挣扎着把头露出来,认真道:“真的见过,就在街上沽酒的时候,他就站在我后面,那时候他把黑纱撩上去了,我看得一清二楚。”
“那你认识他不?”
“不认识。不过看他这样子,有点像梁叔说的侠盗锦衣啊。”
“侠盗锦衣?”将军皱起了眉头。
蒲川点点头,说:“江湖上很有名的四位宗师,梁叔是‘满堂花醉’,锦衣就是‘衣锦夜行’。锦衣常穿黑袍,袍上绣着银色的花纹;头戴斗笠,只在夜里行走。”
“嗯。”将军绑好自己的护臂,按住蒲川,注视着上方的情况,“你不是说有四位宗师吗?那还有两个呢?”
“你关心这个干啥?”
“你说不说?”
蒲川顿时蔫了,撇撇嘴道:“还有七宝飞燕、秋水雁翎。”
将军闻言一震,猛然握紧了手中的长刀。
☆、勿归
蒲川察觉到一点不对劲,他的将军表哥什么时候关心过江湖上的事情,这会儿怎么酒揪住四位宗师问起来了呢?
“你怎么了?看你这神情,莫不是你跟其中某一位有仇?”蒲川凑近了一点,“有仇也没事,我门道多,三五天就能给你把那人揪出来。”
将军再一次揍了他一拳,把他的脸按进泥土里,骂道:“就你这三脚猫功夫,还想替天行道?你替阎王行道吧。”
蒲川扑腾两下把脸上的泥土扫干净,噌一声抽出羲和刀来,将军被刀上金色的流沙花纹闪了一下。蒲川把刀按在身侧,扶着土坡往上方看去,月光落进他琉璃色的眼睛里,眼里倒映出一弯新月。
“你干什么!”将军一把将蒲川按住,他知道这小子血气方刚,这会儿碰上一个宗师,还不提着刀就冲上去了?
蒲川挣开将军的手,按着他的头说:“锦衣不是来杀你吗?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你。听着,等会儿我出去,替你挡一阵子,你赶紧骑着马跑吧,带上你那些兵一起来,将其一举拿下。”
将军把蒲川推到一边去,蒲川离他太近,他有点不习惯。如果是丞相这样子,他现在就按着丞相的脖子亲上去了。将军甩甩头,把脑子里那些杂七杂八的旖旎画面甩出去。
“我跑个屁,我是将军啊。”将军提起白银长刀,刃上倒映出他的面容,鼻挺眉高,有世家大族的遗风,与生俱来的坚毅和宁静。
蒲川刚想反驳,将军打了一个呼哨,声音直刺云霄,犹如飞驰的箭矢。
“操!你疯了?”蒲川一巴掌正要打到将军脸上去,“你把咱们都暴露了!”
锦衣听见哨声,猛然惊觉,他抽出剑,猎猎长风撩起他斗笠上的黑纱。风袍背后银色的花纹在月光下渐渐显形,竟是一幅穿山飞燕图,大片的燕子呼拥而上。
他正要往将军藏身的地方冲去,身后忽然传来尖利的呼啸声,一阵狂风拦住了他的脚步,巨大的阴影从天而降。锦衣回身横劈,眼前就出现了一双利爪,弯曲的指甲锋利如钢刀。
剑气削掉了虎头海雕几片羽毛,它发出一声悠扬的长啸,扑打着巨大的翅膀,往上腾跃一点,然后再次俯冲而下。
“那是你的鸟?怎么这么大?”蒲川惊讶,拉着将军问,“是不是你养的那只宝贝海雕?原来还能这么使唤啊!”
“别嚷嚷了,赶紧滚回去,这里是修罗场,不想死的话就乖乖回去躲着。”将军揍在他脑袋上。
黑马从坡下奔跑而来,将军见锦衣正与海雕周旋,无暇抽身,一把将絮絮叨叨的蒲川丢到马背上去,一脚踹在马屁股上。蒲川被颠得吐了一口血,骂骂咧咧想要让黑马停下来。
“别费劲了,阿难不会听你的话的。”将军冷笑一声,一挥刀,刀上的夔龙呼啸而出,带着汹涌的金光,如潮水连海平,明月共潮生。
蒲川震惊了,连握着马缰的手都松开了,他按住狂乱的心跳,看看手里的羲和刀,喃喃道:“刚才那是什么玩意儿......”
虎头海雕的啸叫一声比一声尖利,血珠和羽毛一起洒在锦衣的黑袍上。锦衣忽地扯开了风袍,抛洒到月面上去,忽地袍子上腾起冲天的火焰,一大群燕子从火焰中涌出,围住了海雕。
将军看着蒲川不见了,腾身踏上夔龙,一跃而起。他手中的长刀在夜色里拉起一道明亮的光弧,夔龙喷吐出云海般的雾气,整片原野霎时淹没在雾气之中。
蒲川骑着马跑回自己的院门前,此时已是深夜,城中不闻一点人声。墙头露出一簇野花,平民人家的门前围了花圃,里面种着些开花的药材。
羲和抱着身子坐在门前,垂着脑袋睡着了。门是虚掩的,露出院子里的三两花木。
蒲川脚下一顿,羲和不进院子,想来应该是在等自己回来。他心下一软,叹了一口气,羲和虽然脾气暴燥任性了一点,其他好像还是蛮好的。
“羲和,羲和。”蒲川蹲在他面前拍拍他的脸颊,“徒儿,快醒醒,出大事了。”
羲和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蒲川之后眼中一亮,转而又怒骂道:“怎么是你这个死鬼啊?滚!老子要进去睡觉。”
一拳顶在蒲川的小腹上,羲和拍拍身上的灰尘站起来,摔开门就要跨进去,却被蒲川从后面抱住了:“好徒儿,莫生气了,快随师父走一趟,出大事了!”
羲和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搞乱了手脚,只觉得被人抱着很舒服,蒲川怀里暖暖的,他的声音就近在耳畔。
羲和脸一红,狠狠踩了蒲川一脚,吼道:“你能有什么大事 ?你不是很厉害吗?你不是不听我的话吗?那你去啊,还要我干啥?!”
“徒儿你小声点!大晚上的人家都睡了,别吵着邻居!”蒲川把羲和往外面拖,羲和在他怀里扑腾挣扎,瞪着一双眼睛骂咧。
“我就要喊大声点,我还要喊柴蒲川是个......唔!”
蒲川死死捂住羲和的嘴巴,锁上院门之后带他翻身上马,可怜的羲和被捂得喘不过气,糊里糊涂就被蒲川强行拉上马走了。
活像是土匪抢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