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舌[重生](78)
这是要轰小福子退下,有事相商。祁谟刚答应了不再欺瞒,也不想袖手旁观,如食素多年的猛虎般咽着一块干饼,含糊说道:“廖公公又不是外人,青松不必叫人退下。可是要问几日北上或是南下?”
“太子怎么猜到?”苏青松敛了笑意,心里却放下了顾忌。国难当头,太子再如何宠幸廖公公他都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是绝不可碍了殿下正事。若反之,杀无赦。
“孤现下手握禁军一万,胤城留下的兵马不足两万,若有狼子野心,反身咬上父皇一口,与你重阳候里应外合,手中银两又不缺,的确可以逼宫叫父皇让位了。”祁谟说完就听哗啦一声,小福子那边的木碟木勺掉了一地。廖晓拂的脸色惨白,手中还有一块刚取出来的饼子未吃,怎能猜到太子做事太过,竟连逼宫这种事都当着他说。
“啧,说了先让廖公公退下,就知道这事听不得!”苏青涩厉声道:“此事可轻可重,可大可小,若只有你我二人知晓就算了,如今岂不是叫廖公公多一份忧心!”
“无碍,总归孤没想过回头。”祁谟浮眯着倦眼,好似刚经历涅槃还在渴睡的凤凰,对小福子挥手做了个无碍的手势:“逼宫这事不顺应天意,再叫自己人打自己人恐怕生灵涂炭。再有,北辽边境的战火连绵数月,已是等不得了。孤若不先将北境平了,当真不敢坐那个位子。”
“正是,臣也有此意。”苏青松点头道,坐姿笔直,犹如雪中青松一棵,他瞧廖公公弯腰拾那些木器,虽说是宠宦并无半分骄纵,可有些自小的习惯是改不掉了,拣物时小指翘着犹如白雪兰花,当得起兰花指之名。原先他担心祁谟多年怨气未散,一旦手中有了兵权,哪怕只是一万之数,便急急南下报十七载之恨。重阳候府上私自养兵已过五千,防得是有朝一日宫中天变。太子若真是急于眼下,瞒住踪迹,先命重阳候断了宫里宫外的信子,再亲自带兵杀回去,逼宫夺位也就是数日之内的事。
可胤城一乱,边境势必大乱,北辽西番犹如虎口獠牙,同时咬下便能将大昭边境往回推进。
好在太子并非大皇子那般贪婪渴望权位之人,苏青松犹如吃下一颗定心丸。相比权位,祁谟更看重的是大昭土地的安危和那些受北辽侵袭扫荡的边境百姓。国君就应当如此,不着于眼前,心系天下,胸中河山万里。
若真能将此战平定,届时皇上必定立下一道废太子位的圣旨,兴许当下就封了藩地将太子困在北境。北辽可不比奉州,哪怕手握几万大军也休想往回攻打,更别提破城了。元帝那百八里加急的蝠翼军可不是吃白饭的,早早就报回去,可集万军之数层层击杀。
“殿下可否想过,若平定了战事,如何名正言顺班师回朝?就不怕皇上……过河拆桥?”苏青松问道,也是在问自己。
“自然是怕,可再怕也不能叫北辽再往南近一城池了。如今孤身受皇命,自当以北境百姓为大。即刻通报禁军上下,在此地休养两日,三日一早北上护大昭疆土,哪怕是一寸境都要夺回来!”如今祁谟已是上过阵的将领,见过了杀阵犹如开刃剑锋,眉目中比从前多了若隐若现的坚定。想必今日一役,太子心软的魔怔已破,重阳候也可安心了。
“臣领命!”苏青松抱拳应允,必定是左右从龙。廖晓拂低眉顺眼地捧上来一张木碟,又道:“这些也是奴才试过的,苏大人请用。”
而方才胸中还盛满大昭河山万里的太子将面色猛地一沉,速度之快犹如枪式般眼花缭乱,出手将碟子夺了过来:“不给。”
西番府邸近来一片欢声笑语,天气回暖,离郡主归乡的日子又近了,侍女纷纷换上更薄的珑纱缀裙,小臂与腕子在薄纱之下若隐若现,呼之欲出,惊得廖子孟不敢走近,凡事都多隔着几步交代。
他一介山民,哪里见过这些。再加上民风有异,中原男子若是将女子的膀子看尽可是要下聘求娶的啊,自己是个鳏夫,怎可随意唐突了旁人?
就在太子破天险关那日的清晨,廖子孟早早从睡梦中惊醒,胸膛里跳动的东西好似长了翅膀,动静大得瘆人,七上八下的,总觉得是拂儿那边出了岔子。可不是嘛,太子这样大的阵仗瞒着廖晓拂,他三弟奔驰一路又惊又惧又气,或许血缘连心,拂儿那边着急,廖子孟竟也急得醒了。
廖文武还在睡梦中,鼓鼓两腮如同嘬着一块糖。廖子孟轻轻将文武含在嘴里的手指挪开,重新拢了拢枕头,塞给孩儿抱着,好让这孩子在睡梦中多享享有娘亲疼的福气。
忆起亡妻,他其实并无太过伤感的相思,有的是满腔恩情和愧疚。那是个好女子,愿意嫁进贫寒的廖家做长嫂是老天给的福气,只不过他福气太薄,接不住。早知如此真不如当初将人送走,若不成亲,她不会早逝,也不会撒手扔下个孩儿。
纵使这样,廖子孟仍旧给亡妻守孝三年,牌位也从小凉庄子带进了胤城,时时上一炷香给她。只盼望亡妻早日投胎去富贵人家,衣食无忧。
窗外一阵悦耳响铃声由远及近,缓缓来到门前,叩门声三响,大侍女清脆说道:“英雄可是起了?”
“起了,姑娘还请稍等一刻。”廖子孟整好中衣,将一件粗布外衣披上,系好了腰带才去开门。迈出房门一愣,门外除却大侍女,身后站着的妙人可是郡主。
古兰燕身为郡主,衣着穿戴自然更是华丽,缀裙的滚边儿镶嵌着鎏金,犹如蔚蓝的夜空洒下一把金沙,又以一副孔雀翎色的面纱蒙面,只留一双毫无瑕疵的碧眼。
西番女子五官深刻,就连羽睫都比中原人浓密纤长,垂眸时眼底落下两片扇形的影子,抬眸时深如寒星。
廖子孟慌慌张张地往后退却一步,紧跟着磕在了门槛上,强自定了定神:“在下失礼,不知道郡主也在,失礼了……”
“英雄为何见了我……总是慌忙撞上什么?”古兰燕甚少亲自来找廖子孟,今日也是在四名侍女的劝说下定了决心才来。那日端午门兵荒马乱,嘶声高亢凄厉,自己恍若置身荒漠中吞人的流沙,下一刻魂散异乡。廖子孟是她亲眼打量的头一位中原男子,不似番人那般强壮高大,却以一己之力将她扶起。二人相距如此之近,古兰燕不信他没看出自己瞳色异人,等来的不是什么妖怪厄运的谩骂,却是一双手扶正了她的斗帽。
这也是自小看惯身边脸色的古兰燕头一回接受外人的善意。曾为番后的阿母说,沙漠是这世上至美的地方,蜿蜒曲折的河道就是尽头,而沙的尽头是上祖英灵的归处。若是思念阿母就对着河流许愿,荒漠中的水会将所有声音一并带给她。
想来她自小的心愿,阿母已经是听到了。只是心愿中的这位英雄见着她连一句整话都不敢说,溜得比大漠中日头西落的速度还快,经常是一转眼就钻进马厩里,怎么唤都不出来。
说是对她无心,可针线上的功夫没少做,由冬至夏的料子恐怕都裁尽了,只是每一身裤裳的边角都缝得死,穿上如中原女子一般严实。
为何总慌忙撞上什么?廖子孟不愿思索这谜题,低着头,更不敢去深想。两个人就这般你追我躲、你问我不答地站着,特别是廖子孟难为情起来的脸色比郡主还红,看得大侍女这叫一个心焦。
中原男子真是磨叽。
作者有话要说: ┗|`O′|┛ 嗷~~,太子请收回你的爪爪,亲妈的眼神锁定你。
大家好,我是一匹敲萌的千里马,名字也是敲萌,叫小白菜。
我家主子头回见我很是紧张,拿了一颗水灵灵的白菜喂给我吃,就很欢喜,谁知这一欢喜,我的名字就画风不对了。
我家主子也有个主子,很没规矩,不仅蹬我肚子上马,还甩我白眼。可主子很喜欢他,随便被那人一逗,脸就噗噗地红起来。
对了,忘了告诉你们,我主子很好看,就很可爱。
那日出宫,主子悄悄叫我跑快些,好与他主子同行,我欢快地颠儿过去就傻了眼,娘啊,这不是府里的头马风哥吗?
风哥,风哥,野起来疯子似的,我欲离它远一些,主子就有小情绪了,我欲离它近了,风哥瞪我。
就这样近近远远、远远近近,就很累。你们不能因为我敲可爱就欺负我啊!
第 84 章、第八十四章
廖子孟猛然转身, 血气方刚的男儿恍如情窦初开的闺阁女儿一般, 双脚往后退却又不敢没了规矩,不知该如何是好, 恨不能一头扎进墙角里去。
“郡主……几日回乡?”廖子孟扫着地面, 吞吐问道。
古兰燕的下半脸隐于面纱之中, 明媚的笑意从嘴角漾起一直深入眼底,只觉得与中原男子说句明白话当真辛苦, 接连几日没与英雄见上面, 不得已才来后院房门口堵人,坦坦荡荡地答道:“明日车马就要动身了, 英雄可有话要对小女说?”
廖子孟常年劳作, 高高大大, 此刻却恨不得缩成几寸高,低头瞧着地面:“没有!不……不是……也有一句,还望郡主……”
“英雄有话……不妨直说?”古兰燕面色通红,语调平缓柔和, 大有番人一不做二不休的英气, 执拗地又逼近一步。
“还望……郡主平安。”短短六个字, 像是从廖子孟牙缝中挤出来的。
古兰燕默不作声,也不死心,歪着头答了声好,径直站着将廖子孟盯得心里慌慌的。
又是半晌不语,正当廖子孟进退两难之际,大侍女着实看不下去了。自家主子都跑至跟前逼到这地步了, 再落难异乡也是郡主,只看重彼此眼缘,谁知竟看上这块榆木疙瘩,漠然一瞬问道:“廖英雄,我家郡主今日亲自前来除了道别,还想问问英雄可愿意明日一同动身?”
什、什么!廖子孟惊得舌头都打结了,这算作甚?自己是什么身份,郡主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宛如天地云泥之别。自己已被英雄礼待多日,怎能再得寸进尺?惊慌中又退了一步,又想扎进一缸子冷水里将自己灌醒。
“在下……担不起郡主这份好意,身份男女有别,还是……望郡主平安。”说完脸色止不住蔓延起大片红晕,跑山男子肤色较深,混上红色,像是躲进了阴影里。他毕恭毕敬地低头劝说,又深深自责,不敢抬头去望,生怕对上那人灼灼如炬的目色。
听见廖子孟反复避而不答,古兰燕也不作纠缠,酸涩自然不敢流露,强压着悲色合手一礼,仿佛几月恩情顷刻间化作云淡风轻:“……既然英雄有放不下的心事,诸事不做强求。只是明日午时动身,还请英雄来送最后一面,小女就此便别过了。”
廖子孟闷头不语,再抬眸,心中的人徒留一影渐行渐远的倩影。他痴痴望着,直到那抹倩影转身不见才敛回目光,消沉难耐自不在话下,可二人实属不配,他怎敢多想?只得无奈苦笑,摇了摇头,再回屋一看,文武不知何时醒了。
“咦……爹爹,爹爹。”年幼的孩童不知愁滋味,醒来不见爹爹,兴许就假意哭了几声,现下挂着个鼻涕泡闹着要抱。
是了,更何况自己已有妻儿,郡主还是待嫁之身,再多想就是不知好歹了。廖子孟劝着自己,上前将孩儿抱起,哄道:“文武莫哭了,都是爹爹不好。”
没娘疼的孩儿懂事早,文武自小就极乖,甚少哭闹,饿着了也不吵,从没吃过什么奶水,和廖依依同样是吃杂粮粥长大的。似是察觉出爹爹不悦了,反而学着去哄,圆圆的脸蛋儿蹭过廖子孟的下颚,奶声奶气道:“爹爹不哭。”
哪里就有哭了?兴许在幼童眼里,所以不悦都能和哭扯上关系。廖子孟苦笑,同时也欣慰几分,捧宝贝疙瘩似的把文武抱起来:“爹爹没哭……文武,爹爹问你,你可想娘亲?”
娘亲?廖文武的脑袋摇得如拨浪小鼓,对娘亲没有半分印象,更是不懂何为思念,只听见爹爹轻声地自语:“……于心有愧,对不住她……可我若再娶,亦是对不住……西番啊,太远,胤城牵心的人事又多,自然是离不开,走不了的,更不般配……还是留下等二弟秋闱,小妹出嫁……都是命数,注定已了。”
尚不足四岁,廖文武显然听不明白这番话里藏着的深愁,只是父子连心,本能地伸出小手,试着将爹爹锁紧的眉头抚平,一试,再试。
同一日的午时,远在马耳山西小凉庄的客栈厢房内,四皇子才将将睁眼,翻身轻吟了一声,道:“水。”
江文成早早起身,杵在外室等候着,听闻里头传唤,立马倒了一盏送去:“殿下请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