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舌[重生](121)
廖玉林一向自视甚高,更是不愿在阿斐面前丢了面子,起身站得笔直,掸掸官服的袖口,无事人一般走到净手的盆子前面,将自己这双执笔多年的手好好洗一洗。
“你怎么又闯进来了?莫非寻柳居的恩客都被隔壁花娘抢了,没生意做了?”他背着那人,声音中没什么好脾气。武乐贤呢,反而就爱看他虚张声势的架势,读书之人总拿腔拿调的,自己晃着身子往榻上一倒,也不介意腰上别着的短刃露出来。
“小生的恩客都敢抢?也不怕自己无福消受。”武乐贤轻蔑笑谈,犹如置身风月,却不想手肘的血渍蹭了几痕,明晃晃殷在了状元郎的枕边,“只是听说今日胤城多事端,风声紧,玉籽铺里头死了人,虽不打紧,小生也特来看看玉公子可还安好。”
“什么?你说死了人?”廖玉林正拿那帕子来回擦净双手,原本心里是盘算着如何将这人快快遣走,离得远些,才不要叫这人瞧见自己这副鬼样子。可阿斐不说则已,说出来的话就是寒冬惊雷,他自小就是个读书的,从未经历过杀生之事,更是不懂这一条好端端的人命到了这些人的口中怎么会如此低贱,一刹将身子转过来怒斥道,“怎么会不打紧了?是那家掌柜还是小童?”
武乐贤身轻如燕,一发力便从榻上起身,几步就到了眼前,虎口卡住了廖玉林的下巴,将他的脸掰偏了过去:“诶?玉公子这脸……怎么叫人给打花了?”
两颊均叫人打得通红,分明还落着指头印子,武乐贤不由地捏紧了手指,怒气却冷不丁从指缝里泄出来。“大皇子今日动怒了?这是叫人掌玉公子的嘴了吧?小生说什么来着,玉公子自视甚高,就是不肯收手。你说入朝要寻靠山才寻上了大皇子,我姑且信你。早知那玉坠子能惹出这样多的事端来,还不如叫穆小公子踏踏实实雕个玉钗戴在小生发间!”
到了这时候,廖玉林还觉得脸上不好看,抬起官袖来紧着遮面,往后躲着:“我的事,自然与你无关,算自作自受也好,都与你无关……你先说玉籽铺里究竟死了何人?”身子往后躲避,语气却仍旧逼人,叫武乐贤看得恨极了,松手将人一推。
“玉公子真想知道?呵,你这一块麒麟坠子送出去可痛快,闹得胤城风雨忽变。宫里有主子不悦,又无法把气撒在面子上,自然是叫宫外的人来出气。那玉籽如何来的,怎样来的,都要一一讯问仔细了,问过了,自然是不留活口。”
廖玉林又是一个没站稳,险些把盆子打翻了。说心底不惧怕那是假的,今日下朝见识了大皇子的怒火,就算早有准备可双脚还是软着呢。但四皇子要他办好的事,他不能不做,如今大皇子盛怒直冲九天,在轿子里赏了几个耳光都是下手轻的。
廖玉林明白,大皇子若想要他的人头,他今夜就该鬼神不知地暴毙了。四皇子也并未画出后路来,是生是死都在自己手里。遂而他才会一口咬定自己尚不知情,激怒了龙子,才被掌了嘴。
不光咬死自己不知内情,廖玉林还按照四皇子吩咐,将这事都推到了皇上身上。一口一个喊冤,说自己明明只叫人雕个狻猊,那日大殿下也亲眼见着了,怎么在养心殿留了一夜就成了麒麟了?想必这事保不齐就是皇上有意而为之。
父皇格外看重这胎,大皇子早已怨恨在心了,再加上他本性多疑阴毒,也不是没往这处想过。可是他也不是傻的,若这麒麟是廖玉林所为,那必定是听从太师府吩咐加害于己,几番思虑,不管这玉是如何成就的,只看结局,父皇到底是赏给了安婕妤。
这他若是还看不明白,那活该死在龙位下的丹陛之上了。若再往深处想,父皇连夜命匠人赶至,将狻猊的钩爪磕去一趾,也绝不是毫无可能。遂而不管这玉是谁的主意,父皇废长立幼的势头是百官进谏也拦不住了。
廖玉林殊不知自己逃过了一死,只因那时他身在宫里,若弄死了个朝廷命官如同惹祸上身,大皇子才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办这等蠢事。皇子争斗自来残酷,皆是从娘胎就开始的,打了廖玉林哪里能解心头之气,大皇子一声令下,武相府上养着的刺客就闲不住了。祸及殃鱼,凡是与这玉坠有过牵连的人都逃不开一劫。
“不留活口?莫非……莫非是都死了?”廖玉林拽住了阿斐的袖子,扑上去问。
“玉公子说呢?”武乐贤看不得他脸上的印子,被人掌了嘴还看不清局势,歪着头笑问,“宫里的人要撒邪火,小生还能拦着不成?要怪,就怪玉公子惹了不能惹的大人,闯了不能闯的祸。”
这不拽还好,一拽触手湿凉,廖玉林猛然将手收回,掌心却已斑斑血迹,好似无声埋怨起他来,这几条人命都是折在这双手里。
“怎么?怕了?现下害怕还不算晚,给宫里的大人办事,有去无回是迟早的。你我都如蜉蝣,晨起夕灭,若玉公子怕了,就趁早收手。莫要等到……”武乐贤的话点到为止,他自小就是武相暗养的刺客,如果廖玉林执意如此,那他来收小状元的命便是迟早之事。只是一向爱惜翎羽的小孔雀叫人掌嘴,武乐贤怎么想怎么恼,恼他不知天高地厚非要送死,恼他平日里话说重了都忍不下的性子,这时候指不定怎么不好受呢。
“擦把脸,脸都叫人打花了,哪里有个状元该有的好样子。”武乐贤随手将盆子旁的丝帕扔过去,那人却没有接,干净的丝帕随即掉在了脚边,“啧!怎么玉公子还闹性子啊?挨打了还不知道收敛,你这身官服,当真比命还重要?”
廖玉林不言不语蹲了下来,把那丝帕抓起来,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擦着。他爱干净,手上沾了墨都要擦,头一回沾了血,觉得那比胭脂暗些的血水怎样擦都擦不下去似的,黑乌乌地黏进了掌纹里。
“自然重要,为荣华,为仕途,为我前程锦绣。”廖玉林应道,说完将丝帕扔进盆子里,染红了那干净的水。话说一半藏一半,武乐贤精于风月场又如何听不出来,他才不信小孔雀为了功名利禄连命都敢舍了。
这只漂亮的孔雀啊,最在意一身翎毛,名誉脸面才是看得最重的。只不过十日之后,武乐贤万万没料到的是,谜底竟叫他肝肠寸断。
而身在小凉庄的四皇子却已蓄力多时了,任由廖依依为自己梳发戴冠。最后他将那柄白玉扇收于腰间,对铜镜中那个与五弟极为相像的人影笑道:“太子,双龙戏珠,该动身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豆豆被母后大人押着买年货去了……
小福福:诶呀这人可一定不能有事啊!啊,松子~~
连忙喂松子的太子:往后这种事还是孤自己来办,来,吃松子~~~
等小福福知道这人就是二哥后
跪搓衣板的太子:拂儿,我真不知道我四哥派的人就是你二哥,但你大哥你二哥都是我哥,孤一定不放过四哥!
自己磕松子的小福福:殿下,你这句话是不是学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
第 134 章、第一百三十四章
江文成挽好腕子上的束带, 高系额发, 火红色的戎装宛若西下斜阳。正当他转身去拿佩剑时,身后窄窄的房门吱呀一响, 未见其人, 但闻其声, 并探进一只素手,捏了个兰花瓣的样子。
“哎呦, 师哥这身好打扮, 这是要去哪儿?”陈鸳扶着门框站住了,细细的眼挑挑地看着, 像不认识这人一般, 把江文成从头打量到脚。
江文成拿剑的身子一僵, 顿了顿道:“鸳儿你怎么、怎么醒了?往日不到午时都不起身的。”
“哼,合着咱家还不能起早了?我若不起早,谁知道师哥你是不是打算一声不吭就把我扔下了,自己骑着马逍遥快活去?没良心的。”说着, 陈鸳迈进一只脚来, 将门磕住, 关不上也打不开,半身在里,“说啊,师哥你半夜起身把包袱收拾妥当了,天不亮还换好了戎装,如此英气勃发, 是要去会哪家的小娘子?看上谁家姑娘了?”
江文成自小就说不过陈鸳去,自知在嘴上讨不着便宜,老老实实地摇摇头:“鸳儿莫要浑说,什么找哪家的小娘子,这话说出去听不得!”
“怎么听不得了?咱家都是在宫里消去了名册的人,你不说,我不说的,谁人知道咱家是公公?”陈鸳的嗓音细尖尖的,提气顺上几分唱腔,在这偌大的客栈里就像那夏日莲塘里的弯月菱角,绕着弯子勾人。可江文成却不敢叫他再嚷嚷了,上去一把将人的嘴给捂住,再一把拉进房里来。
“鸳儿噤声,不敢浑说!此事有关四殿下,不是师哥故意瞒你……”江文成把陈鸳拉到椅子上,自己也坐了下来,“你先在此处住个半月,莫急,待事办成之后师哥再来接你。”
“江文成!”陈鸳拍案而起,从未对大师哥发这样的火气,甚至直呼其名了,“你真当我陈鸳的眼是摆设看的物件儿了!如今胤城闹得人心惶惶,天色不暗就早早上了门匙,明摆着是宫中有变了。咱家是宫里出来的,没经历过也听过不少。再说,谁家男儿这时候敢着戎装佩剑,不是叫那御林军当箭靶子了?”
江文成一时答不上来:“这事……不是,鸳儿你先听师哥一句……”
“不听不听,我今日就和你把话挑明白了。”担心隔墙有耳,陈鸳蹭过来道:“师哥,四殿下不是咱们太子那种善人啊,现下他手里养着私兵,又配太子玉令,想杀胤城一个措手不及也不是不行。可我与师哥情分在,就不能眼看着你替他送死去,这是咱家不干,你也不准干!”
“送死去?”江文成忙将人又拉近了些,摇摇头,语气笃定:“鸳儿你这就错怪四殿下了,师哥去这一趟真不是送死去,而是给苏家兵报个信,好叫他们接应太子入城。”
“苏家兵?”陈鸳眉峰挑起一个弯来,恨不得拿剑先挑死这个木头呆子,免得他死在御林军手中自己还要心疼,“苏家兵又是哪位大人的私兵?”
“苏氏,自然是重阳候苏元山大人的私兵。”江文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四殿下为了用他成事,曾将太子亲笔书写的信条给他看过,讲过许多不应当讲的事,可老六从不知情,“还记得太子伴读苏大人吧?那是重阳候的娣孙。重阳候祖上曾从龙多次,除了手握铁卷,更听从元祖皇的遗训。元祖皇身份尊贵,为正统皇后所出,就是怕子孙中出个庶子压嫡的逆子,才给后人留下重阳候一门忠烈,命其世世代代拥护太子,不可叫乱臣谋位。”
陈鸳这才恍然大悟,问道:“那照师哥的说法,四殿下是命你给苏家兵报信?”
“是啊!鸳儿莫要耽搁时辰了,殿下的马车恐怕明日就到城郊,若无人接应恐怕……”
“是你个乌龟老儿王八蛋呐!”陈鸳立马不干了,推搡着就把人往里室里面推。江文成自小就让着陈鸳,依着他的性子,更不敢用劲抵挡,怎么打也只能挨着,就这样两人一直退到了塌子上。到了这地步还不满意,陈鸳往前扑上,整个儿身子把江文成压住了,手指头点着师哥的脑门儿,一个字一个字地骂他:“你这里头是空心的?怎么吃这样多干粮都不长点儿心眼?这时候叫你去报信摆明了找你做个替死鬼,你还看不出来四殿下是什么人啊?”
“这……什么人?”江文成被问懵了。
“你傻啊!他能是善人吗?他和咱们太子不一样,四殿下是个过河拆桥的人精,咱家绝看不错他。用师父的话说他,就是道行比你多了千年不止。”错综杂乱的几件事叫陈鸳的小脑瓜子一转就理清楚了,一口一个傻子呆子骂着。要说陈鸳这人有什么忍不了的,恐怕就是忍不下旁人当江文成是真痴傻,拿他开涮,看他笑话。
陈鸳刚到钟鼓司的那会儿,就因为长相最是出挑好看,身段又轻柔,总是叫大常随当丫鬟使唤,就连夜里头也要叫进屋里去,干些端茶洗脚的活儿。后来被陈白霜挑走,好歹有江文成护着,这人是个愣性子,大常随只唤陈鸳一个人进屋去,他也偏偏要跟着,说是多个奴才多把手,暗地里护着老六,不叫大常随的毛手占便宜去。
大常随被气恼了,命人拿烟杆子打他,烫他,江文成捂着脑袋也不知道躲。第二日去找师父要块膏药往脸上贴片叶子,到了夜间仍旧笑呵呵跟在陈鸳后头,见了大常随照样跪下磕头。司里的人那时候都背地里说陈大公的大儿子光长个子不长心眼,恐怕身子里头都是空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