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舌[重生](69)
泪光还在廖晓拂的眼眶里头打着转呢,忽而前头的大臣都跪下了,后头的奴才也就跟着跪下。刚擦去泪花,却觉得天色怎么突然暗了,再抬头,人间竟是一片罗刹之象,触手可及之处竟染上了彼岸红花。
这可是……血月?血月!廖晓拂转悲为狂喜,破涕而笑,殿下果真心中有乾坤,竟能算出天象来!不,不是殿下算出的,嫡子尊贵,必定是老天警醒!天出血自来就是天罚之兆,今日群臣眼见为实,胤城百姓恐怕也要闹翻了天,太子若再不出兵才真叫逆天谋事,元帝妄为帝君!
“禀圣上!血月当空,恐怕是天降重罚之象!两月前九州已然大震,若再不下旨号太子北上,恐怕民心散乱,胤城大乱,天下将大乱!大昭黎民百姓安危何在!”苏青松祖父重阳候苏元山禀道。
祁谟还未起身,往日之痛历历在目。重阳候府当家替自己说话,放在往日父皇会听才怪。此刻就由不得他了,就算明知有诈也不得不听了。还以为他和上一世一般忍气吞声吗?还当他如上一世一般看重父子之情吗?做梦!那点儿渴求的亲情早被一碗毒断送了。不是想废掉太子吗?现下老天都来叱责庶子出兵而神佛震怒了。不是想重立太子吗?那就叫你看重的龙嗣是别人的骨肉。
祁谟不急不忙起身,终于在父皇脸上看见一丝从未有过的惊愕和掌控不住局面的无措,再道:“儿臣祁谟,自愿带兵前去,解三皇兄于危困,还请父皇今日恩准!”
元帝明黄袖口里的拳头攥得直抖,心里却暗自打鼓,莫非当真有天罚降下?难道上天当真看不过去?但新帝之兆已现,太子出宫也未尝不可,只需将其诛杀便好!
“传朕口谕,太子祁谟,心怀大义,念及苍生,不惧外危,特封骠骑将军赐御前禁军五千,今夜即刻疾行,率兵北上,抗辽血战,不胜不归!”皇上下旨,群臣叩拜。月辉缓缓淡下,元帝回身凝望一轮圆月当空,冷冷嗤笑。他是天子,天下之大皆是他的,十七年前逆天改命,弑杀嫡子双龙,无奈只拔去一条。十七年后终于该有个了断了。
祁谟抬臂大拜,微睁的凤眸放出收敛了十七载的英气:“谢父皇隆恩!”廖晓拂憋红了两只兔子眼,抬头前望,目力仿佛穿透了挡住他的人,瞧见殿下身披金龙盔甲穿过群臣朝自己而来。
殿下终于能出宫了!殿下……殿下好英勇!
作者有话要说: 在那种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背景下,一个孝字就能大过天压死人,太子不是不想叛逆,只是没机会。出宫后就可以这样那样、那样这样、再这样那样了……下一章殿下超帅!太子亲妈准备好荧光棒!你们儿子有隐藏技能!
皇上:卧槽月亮被狗吃了还变红了,莫非真是要降天罚?
大臣:卧槽太子跪着咱们要不要也跪一下啊,紧张……
大皇子:卧槽五弟这是不想活了吗?在线等挺急的。
廖晓拂(完全状况外):殿下好英勇……殿下好帅……给殿下默默打call……
第 74 章、第七十四章
廖子孟揉了揉酸涩的眼皮, 在马厩里打了个哈欠。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五月中, 他也在番邦府邸待了三个月了。自从那日入府医马,直到今日还没回去过呢。不知文武和婶子接到他托人带回的口信没有, 也不知文武有没有哭闹, 有没有想爹爹。
那日他寻来的摩罗子救了番马, 登时从阶下囚变为西番的座上宾,从西番使节阿史劾大将到伤病小卒都对他另眼相看, 更是被阿史劾认作义弟。番人性子爽快, 特大摆筵席欲招待恩人,都说住过一夜再走不迟。廖子孟身上有伤, 敷着药膏, 便也愿意再养一日。
谁知隔日就不好了, 郡主那八匹珍贵的雪马原本医得好好的,过了夜竟有一匹初显食欲不振、犯懒嗜睡之症状。廖子孟直言道自己根本不是郎中,只是赶巧懂得应对断骨响的毒性,若要医好雪马还是请回军医看看才好。
就这么一句话, 侍女急急跑出来报, 说英雄还请再留几日吧, 治好马儿再走,郡主刚踏实了一天,方才一听雪马又病,急得又哭了。
廖子孟是个实在山民,郡主先是在他眼前受困,爱马紧接着又重病不起, 来一趟胤城可以算得上磨难重重。想到一位女子远离故乡落难至此,廖子孟也没有多想,无非就是当马儿和牛羊一样,治一治就会好。就勉强同意再住几日。
岂料郡主的雪马娇贵异常,好比水土不服的病状。旁人的马儿早撒开院子里活蹦乱跳了,偏偏就这八匹不成。廖子孟如同华佗再世悬壶救马,可刚医好这一匹,第二日那一匹又打蔫儿了。一匹接着一匹轮流几圈,竟然就没有全好的时候。待廖子孟与府邸上下混熟了面,这八匹马儿总有一个窝在马厩里犯懒。
这就很难办了,廖子孟只当自己医得不好,担忧郡主看见心里难受又该掉眼泪,只好一头钻进马厩里看些粗浅的医术,盼望能从中找出对症的方子来。但留在府里白吃白住,廖子孟也不愿吃这一碗闲饭,干脆替郡主的四个丫头接下了粗活儿,统归他当爹又当娘地照顾弟妹十几年,女儿家的活也不差功夫。
故而郡主的马厩旁总能见着廖子孟一面医马,一面用木桶洗难洗的精细衣物。那些女儿家拧不动的也会拿来,被阿史劾大将叱责一回也是无用,谁叫廖大哥这位英雄太过好说话了。
“廖英雄用过午膳没有?”郡主的大侍女端着铜盘而来,里面是剔骨的炙羊肉,“郡主说这肉做得好吃,叫我端来。”
平日廖子孟最怕见的就是这四个侍女,总觉得她们笑里头有什么主意,赶紧摆摆手道:“姑娘言重,还是叫我廖大哥吧,当真算不得什么英雄。”
大侍女一笑,道:“那可不成,郡主说全府上下要以英雄礼接待你。”
廖子孟一边抱出洗净晒干的衣物一边苦笑,就连阿史劾大将在西番也只受将军礼,他哪里就能担得起什么英雄礼了,便道:“姑娘还是别叫了,郡主是一番好意,可在下当真不是郎中,只是个山民。偶然结实一位兄弟才进胤城做了端午门的守卫。若是洗衣生火做饭可以做,其他的真不会了。”
“哪有,廖英雄上回不是还帮郡主补过裤裳吗?”大侍女面带薄纱一张,遮得住下半张面容却遮不住眼中的笑。这也无怪她笑,廖子孟自己都哭笑不得。那日郡主的衣裳晾干收好了就是,偏偏他有一颗老妈子心,怎么看都觉得裤裳是划开了口子,故而寻来同色丝线,就在马厩边上捏了一根绣花针给缝上了。一时成了西番府邸中的笑话,都说中原男子不仅会洗衣裳还会做女红。
可廖子孟当真是会做女红的,甚至比廖依依的针线活儿做得还好。一个个弟妹都是他拉扯大的,再加上文武没娘,就连棉衣都是他先裁布后引线。原本是好事,可更大的笑话还在后头。西番人不惧寒冬,裤裳的边角原本就是露出脚踝的,这倒好了,郡主那日一试,竟然缝了个严实,只好拿回来叫廖英雄再将丝线拆开。现下提起没一个人不笑的。
廖子孟巴不得藏进草垛里躲一躲,脸咻地红到了脖子根儿。阿史劾大将一声令下吓得大侍女打了个激灵,连忙捧着衣裳跑回去了。
“女儿家总爱吵吵闹闹,叽叽喳喳!休要烦廖老弟!”阿史劾挥手道,心情尚佳,递过一纸封好的书信与一个荷包,“方才有个中原男子打扮的侍卫敲门,要把信给你,还说只要一提小福子的名就好!我只摸验过一番,这里头确实是薄薄的纸,可没有看你的信!”
“将军说笑了,这里头是中原字,看也无妨。我也没有可瞒着的,这是我宫里头三弟弟的信。”廖子孟谢过将信拆开,拿在手里看得极慢。当年他启蒙识过字,三弟又只用易懂之字,没一会儿就读完了。看完再去拆那个荷包,满满当当全是碎银子啊。
“莫非廖老弟的三弟有事?”阿史劾大将再是粗狂之人也看出廖子孟神情恍如烛火明灭着,问道。
“无碍,三弟弟来信说宫中杂事繁多,恐怕不能出宫一见了,叫大哥安心,若是总收不着他的书信也莫要惦记。他在宫里有齐大哥照量,好好儿的。”廖子孟道,“齐大哥是我认下的兄弟,在宫里头当侍卫。这些是我三弟平日攒下的赏银,说叫大哥别拘着用,我家二弟今年就要秋闱,该置办的不要忘了。”
阿史劾点头称赞道:“不错!都说中原男子薄情寡淡,本将倒是看你这个弟弟不错!在皇上眼皮底下还记挂着外头,不错!诶,廖老弟,今日郡主的马儿可有好转了?”
廖子孟捏住荷包,不知为何总觉得心里头发空。晓拂一向珍重家人,好容易攒了些银子还都拿出来了,恐怕百两之多。可平日哪怕再忙也没见三弟写这样的书信,难不成是昨夜血月宫中出事了?廖子孟摇摇头,不知哪里不对,暗自思量可千万别是太子殿出差子了,想了又想便道:“回将军,郡主的马儿还是老样,好一匹倒一匹,不知何时能全好……在下有一事还请将军点个头,就是能否……能否放我出去一日,瞧瞧家中幼子。孩子尚小,家中无人只好托给隔壁婶子了,两月未见,心里想得很。”
这下轮到阿史劾大将神情恍惚了,顿一下才问道:“什、什么?廖老弟年纪轻轻的,都是当爹的人了?那……那、那你夫人呢?”
宫外的风迎面扑来,没了寒冬的冰冷。廖晓拂还没从昨夜梦中醒似的,唯有身下骏马飞奔向前,马蹄声哒哒列阵,将人颠得潮汐般起落不宁。这是宫外的风,他随殿下出宫了。
太子自小于宫中每时每刻皆是以命相搏,昨夜元帝被祁谟使计相逼,无奈一夜之间连下圣旨数道。祁谟十七载隐忍而厚发,顷刻翻掌为前锋营骠骑将军统领豫州总兵,接三皇子十万兵马于奉州北上,血战抗敌,不胜不归。殿下如同利剑起势而瞬发,领旨连夜疾行,还是没能去太合宫、凤鸾宫,向皇太后与皇后娘娘拜别。
祁谟回宫后将太子殿上下托付于陈白霜,廖晓拂慌忙写下几封书信交于师父,半个时辰后随太子动身起兵。徒儿从未远行过,当师父的自然不会放心,更何况这回还是去北辽那种苦寒之境。可小福子的魂儿早被太子勾走了,陈白霜自知留不下他,只好一一嘱托万千当心之事,再吩咐如何伺候好太子。
待动身一刻祁谟与苏青松已换好戎装,也直到这一刻,廖晓拂才看清殿下应有的天家威仪。
太子竟是位武将!这叫人知道可还得了?
只见祁谟身着赤金铠甲,披膊与身甲相连之处皆以龙麟甲片联缀而成,高高束起的戎尾比墨色还深,迎风烈烈。苏青松也褪下长袍,身披玄色虎纹锁甲,披膊处两面猛虎夺目,扎高发尾紧随其后。随行之人于宫外换下步撵全数上马,连廖晓拂的戎装都预备好了,仍旧是青缎一色。
脱官帽,摘玉冠。束发带,换征袍。廖晓拂只觉眨了眨眼,再缓神已是城外二十里,随行轻骑五千直往豫州而去。
祁谟终于褪了那身束缚手脚的杏黄,许久不穿赤金链甲甚是想念。身下坐骑名为御风,色青缎,是他心爱战马,却不得不养在重阳候府里。伴读苏青松也是锋芒毕露,再不用以翰林遮掩,一身骑功出神入化,单手紧握缰绳,黑缎色的马儿性子极烈,唯有苏青松一人能将其降住。
廖晓拂身旁有太子亲命二十陪行,往日围着菜圃打转的小白菜打起精神,从嘶鸣中不难听出对狂奔的向往。此刻小白菜犹如雪光掠影,紧随前头那匹青缎色的马儿,倒真是一匹千里良驹的好胚子。只是上头的人刚会骑术堪堪数日,五个时辰的疾行下来颠得廖晓拂身子尴尬。底下是全净的,这一颠一颠的快马加鞭……总叫他想要解手,憋不住尿。但望向前头劈风逆行的殿下,这等拖后腿的事怎么能说得出口……
约过午时,祁谟高举右拳收势,苏青松急唤名为灵蛇的坐骑急停。前头隐约有人等候这,终于等来了最后这一阵东风。
重阳候苏元山嫡子苏凌,苏青松之父。
苏凌骑战马率百人而来,想必下朝连官服还未来得及换。只见苏凌身后跟着两名兵士,先一步下马跪道:“微臣苏凌带兵来迟,望殿下莫怪。此番前去凶险诸多,家父特号百人精兵随太子前去!”
“快快起身。”祁谟翻身下马,蛟龙出宫龙显形,气势大变。他和青松已有五千轻骑,又有皇令在身,只差最后一样。
自小与青松一同习武,藏于重阳候府的兵器。
“太子请!”苏凌将兵士献上的长匣开启,退其裹布,双手呈上:“青龙湛金枪今日物归原主,青龙再现,劈金破甲!”手中一支长一丈二尺的枪身雕尽金龙胄纹,一裂裂均为血槽。枪顶以银龙龙首为枪头,再以尖龙尾形收为枪纂,犹如浑然天成。祁谟一手握住枪身,一刺一拨间收至肩后,终于名正言顺拿回了自小属于他的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