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73)
可丽嫔却一反常态,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默不作声解开自己身上的氅衣,小心翼翼地披到她身上去。
……好暖。
就像她们两个刚进宫那会,她生下霁儿,得了承乾帝赏给她的十几匹金丝锦缎,也要分一半给丽嫔一样。
“姐姐,你不明白,你永远都不会明白,因为你变了,你让我觉得不高兴了。”
一阵长久的沉默后,丽嫔终于开口,将宁贵妃从过去模糊不清的回忆中唤醒。
“你与皇上,其实都是我这辈子最看重、也最放在心上的人,我好喜欢你们,也不容许任何人伤害你们,我见到你们在一起,心里真的一点也不嫉妒,我一直都知道皇上喜欢什么,但我不想与你争。”
“可……”
丽嫔说到这,满是怀念的目光越过宁贵妃,遥遥看向宁贵妃的身后。
“可是姐姐啊,你变了。”
“姐姐,还记得你当年与我说,你说皇上是你此生最爱的男人,你会将你的一切献给皇上,除了皇上,你不会再同任何人在一起——你当时这样说,让我觉得好开心。”
“可你后来又做了什么?你让裴怀恩爬上你的床,你为了争权,竟置皇上安危于不顾,害得皇上险些在冰场上驾崩!你……你要伤害我最爱的人,姐姐,你现在告诉我,当我得知自己最爱的人,想要伤害另一个我最爱的人,我该怎么做?”
“姐姐,我看你真是吃对食吃蒙了心,你要找元氏,想到的第一个人为什么会是裴怀恩,而不是我?难道就因为我生了锦儿,便活该变成你的退而求其次?你……你从前说你最爱皇上,我听得很欢喜,甚至还会为了自己心里这点见不得光的卑劣想法,感到无比的可耻,因为我想不通,我想不通为什么你们都能如此忠诚地喜欢一个人,而我却不能,为什么我总是两者都想要。”
“但是现在,姐姐,我好像想通了。”
丽嫔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倾身向前,用力掐住宁贵妃的下巴。
“姐姐。”迎着宁贵妃恐惧至极的眼神,丽嫔轻飘飘的,认真地说:“既然你并没有像你自己说的那般爱皇上,既然就连裴怀恩那个阉人都能上你的床,那么……或许我也可以吧。”
第059章 自尽
这一切都是早被算计好了的, 元氏是丽嫔埋在云县的一颗钉子,原本要害的,其实是裴怀恩。
换句话说, 若裴怀恩一直都能安分守己, 不做任何有损宁贵妃之事, 元氏便不会碍到他什么。可若裴怀恩一旦狗急跳墙, 妄想利用元氏去攀咬宁贵妃, 那么元氏便会即刻反水, 污蔑裴怀恩强迫她做伪证。
元氏本该是丽嫔为宁贵妃寻的退路, 但是现如今,就因为宁贵妃对于权力的迫不及待, 这条退路也变成了绝路。
宁贵妃吓坏了,因为在她的记忆中,丽嫔从不是现在这样咄咄逼人的性子。
风停, 宁贵妃惊恐后退,一把扯下丽嫔拢在她身上的氅。但丽嫔循循善诱地朝她伸手, 柔声对她说:“姐姐,我最后再问你一次, 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好?你若点头跟我,我与你保证,那元氏明日便会改口咬死裴怀恩, 如此一来,虽说让那个李熙趁机翻身,对你我而言有些可惜了,但……你往后至少不必再住这种地方了。”
宁贵妃只觉得眼前这女人疯了。
丽嫔一看宁贵妃如此, 便知她不愿意,不禁有些可惜地叹了声气。
“也罢, 强人所难之事,我从来不做。”
不再理会宁贵妃面上的惊慌失措,丽嫔重又站起。
“不过谁叫我这人心软,最见不得姐姐受苦呢?姐姐知晓,我是这么的喜欢姐姐,是以就算姐姐不愿,我也不忍见到姐姐沦落至此,总会替姐姐想办法。”
宁贵妃闻言抬眼,眸子里的惊惧还未褪尽。
宁贵妃问:“谢文莺,收起你那套胡言乱语的说辞,直说你要做什么便是!你、你是不是想让我的霁儿给李锦让路?”
丽嫔觉得有些好笑——她今日所言分明句句真心,未料宁贵妃竟然不信。
但是这也没什么,强求来的东西,始终还是不得趣味。
丽嫔这样想着,颇唏嘘地摇了摇头,有点不能理解地反问道:“姐姐,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谁都可以上你的床,偏偏只有我不行?”
宁贵妃浑身寒毛倒竖,震惊地说:“……谢文莺,你要不要先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说不通了。
募的,丽嫔怔怔望着狼狈蜷缩在她脚边的宁贵妃,忽然觉着这女人有些陌生。
丽嫔记忆中的宁贵妃,该是花朵一般娇艳,妖精一般妩媚的女人,而不是现在这么的……鸡肋。
又脏又臭,胆小如鼠,食之无味。
“……原是我太贪心了。”少顷,丽嫔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终于放弃了逼宁贵妃做选择,而是从袖里摸出一个瓷白的小瓶儿,眼含怜悯地递到宁贵妃面前。
“姐姐,我知你向来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一定受不得苦。”丽嫔伸手帮宁贵妃拢鬓发,眉眼弯弯的,“看在我喜欢了你这么久的份上,姐姐,既然你意已决,我便全你一份体面吧。”
宁贵妃愣住一下,忽又发疯似的扑上来。
“你这女人!你这恶毒的女人!”宁贵妃一把将丽嫔手中的小瓶儿打落在地,色厉内荏又歇斯底里,“谢文莺!本宫即便落魄潦倒至此,可皇上并未降本宫的位份,本宫依旧是贵妃!本宫是贵妃!你敢公然谋害贵妃!?”
宁贵妃手上沾着泥土,丽嫔见她向前,便连忙后退,眼里一点厌恶转瞬即逝。
“……谁说是我要杀你了?”丽嫔困惑地垂眼,居高临下,“我的意思是……姐姐,为了霁儿与你自己的体面,你自尽吧──横竖你也不想跟我,即是这样,我何必还要浪费心神,冒险救你出去呢。”
宁贵妃简直听不懂丽嫔在说什么,她用力抓着丽嫔的裙角,嘶声痛哭,倒让丽嫔觉着她有些可怜。
这不是她记忆中骄阳似的贵妃姐姐,这样的宁贵妃,只会让她感到吵闹。
但是看在从前的情分上,丽嫔犹豫再三,还是耐着性子蹲下来,认认真真地向宁贵妃解释道:“姐姐,难道直到如今,你还没有想明白,你还以为皇上是真的喜欢淑妃那女人,以为他当年真对你勾结钦天监,伪造天意那样大的过错,糊涂得一无所知?”
宁贵妃抬眼看丽嫔,眼尾殷红,眉间隐约可见几分当年的艳丽。
丽嫔见着这样的宁贵妃,忍不住又再叹气,也不知是在叹自己的白费心机,还是在叹宁贵妃的扶不上墙。
“我的姐姐啊,你什么都好,可是为什么不长脑子?”丽嫔冷声道:“你跟了皇上这么多年,难道还不清楚皇上的性子么?什么恩爱深情、郎情妾意?哼,皇上他从来都只爱自己,他谁也不爱!他从没想过护住淑妃和她肚里的孩子!好姐姐,让我再坦白些与你讲,皇上他当年或许不知是你在做,却绝不可能不知道钦天监的那句占卜实是人为!”
若非如此,当年淑妃有孕,承乾帝便不会公然对外说出“若淑妃诞下皇子,便立东宫”这样可怕的话,害得淑妃数次险些滑胎。
爱么?或许是有的吧,但也绝没有承乾帝对外表现出来的那样深。说到底,淑妃肚里的孩子只是个意外,承乾帝这个人,实际上早已习惯了平日大大小小的欺骗,时间久了,就连自己也骗过去了。
话音未落,宁贵妃如遭雷劈,双手颤抖不止。
“你……你还知道些什么。”良久,宁贵妃终于冷静下来,哑着嗓子虚弱地问。
丽嫔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复杂。
“姐姐,我什么都知道。”丽嫔轻声说:“我知皇上年轻时,其实从没真的想过立储,不然——姐姐可还记着,裴家当年是怎么被抄的么?”
话点到这,便不能再继续往下说了。宁贵妃颓然阖眼,伏在地上止不住地哭泣,只恨自己明白得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