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47)
吴宸静默片刻,伸出手来安慰李熙,喊李熙坐下。
“小殿下呀,人情不是那么好还的,惠妃既然能得如今的高位,又怎会被一点小恩小惠打动,就算封家想还,惠妃也得想收呀。”
李熙无言以对。
却听吴宸紧接着又说:“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惠妃膝下无子,只得昭平公主这样一位任性貌美的女儿,再有就是这个从小便养在身边的晋王,也是因此,无论出于何种目的,惠妃只要是还想往上爬,便不会对晋王坐视不管,而封家也恰好到了该还惠妃人情的时候了。”
戎西的兵马便是筹码!李熙神色一凛,压低声音说:“大皇姐与惠妃为救老二,与那个姓裴的谈了条件,是不是?”
吴宸再点头,神色莫名地说:“听说明明前阵子还谈不拢,后来不知怎么的,昭平公主忽然被喊去了裴府一趟,似是在那见着了什么,总之……总之公主自裴府出来后便松了口,任凭裴怀恩与她坐地起价,再也没反驳。”
李熙在桌下攥紧了拳。
吴宸眼睛尖,看清了李熙的反应,顿了顿才说:“别瞎猜了,消息都可靠,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
负责守卫京都平安的神武营,自然会比旁人更了解京都之中的风吹草动,哪怕只是一点传闻——料想李熙也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只是知道,却不代表甘心。
被人当刀使了这么久,临了临了,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换谁谁能甘心?
屋子里的炭就快烧完了,李熙站起来走了两步,因为了解玄鹄和孟青山的性子,对他二人半点不提防,只自顾自地低声说:
“可是这也不对,这不对,听闻封元帅厌□□.争,又怎会因为这点儿私……就答应出手相助?退一万步说,就算封元帅真是这样不辩是非,以私废公的人,那么左右是会帮,比起答应把自己的兵权让出来,还不如早点起兵反了,推老二来做这个破皇帝算了。”
话音未落,便听吴宸便重重地唉了一声。
又不知过了过久,李熙的目光落在炭盆里,亲眼见着那最后一点暗红的火星儿熄灭。
李熙听见吴宸对他说:“按理是不该答应,可若封元帅压根就对公主与裴怀恩之间的交易一无所知,只当是替惠妃历练了几个寻常子侄呢?”
李熙倏地眯眼。
是了,是这样……!
试问明枪如何对暗箭,君子如何防小人,把裴怀恩的人借惠妃名义安插到西边,就这么插个一年半载的,慢慢又得提拔……
那么、那么封家危矣,甚至用不了太久,就连戎西的兵马也会易手!
而在京都这边,晋王虽得生路,却总逃不了被圈禁关押的结局,说到底,一家儿女妻妾的性命,其实还是被裴怀恩牢牢地攥在手里,完全不怕贵妃与昭平公主反悔,背着他做些小动作。
再有,听闻承乾帝最近已奇迹般的有些好转,看着至少还能活一年。只要承乾帝一日不死,惠妃心有顾忌,便不敢真的赌上全部身家,在京都掀风浪。
裴怀恩是个心思多重的人?只要能让他得着机会,把这些钉子都平平安安地插进去,一年的时间,已经足够他吃掉戎西了。
但……
只不知惠妃与昭平公主那边为什么会这样?又何必要这样?
说到底,晋王是天家贵胄,之前又得宠爱,眼下就算出了这档子糊涂事,让承乾帝一时气急攻心,把人收了监,可等承乾帝过些时候气消了,身体好了,还真不一定能舍得把晋王杀了。到时若无他在暗中扇这把风,承乾帝对晋王,顶多也就是罚重罚轻的差别。
换句话言之。
惠妃与昭平公主身在局中,这会连自己的屁股都还没有擦干净,最明智的做法,该是缩起脖子装鹌鹑,一直装到承乾帝百年之后,再有动作,若如现在这般,单单只为救晋王的命,便冒险答应了裴怀恩——那不值当。
除非她们还有什么别的把柄,被裴怀恩抓着了。
隐隐约约的,李熙觉得好像有一团雾遮着他的眼,让他看不真切。
吴宸恰在此时开口,语带安慰,说:“小殿下别想了,其实小殿下心里想的那些,我这两天也在想,可是光想有什么用?这回啊,甭管裴怀恩再怎么狮子大开口,公主殿下她偏偏还真就点头答应了。”
顿了顿,合眼再叹。
“事已至此,所以才劝小殿下别再妄图插手了,毕竟人家那边筹码多,而小殿下你却只有和裴怀恩的这点口头承诺,能顶屁用啊?再说人家惠妃和昭平公主甚至愿意为了救晋王,答应坑封家一把,帮裴怀恩谋到封家驻守在戎西的十二万大军——足足十二万人啊,小殿下你有什么,你现在穷得叮当响,还要找我与青山讨活计,身上哪还有半点能让那姓裴的看上眼,值得为了你放弃戎西的好东西了。”
第038章 庇护
许多话点到为止, 再多说就不大好了。抛开晋王的处置不谈,觥筹交错间,单在找活儿这件事情上, 也远远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
吴宸和孟青山不松口, 任凭李熙好说歹说, 都打定主意不许李熙进锦衣卫或者是京军, 但也都愿意慷慨解囊, 送白花花的银子给李熙。
李熙知道这俩人是为了他好, 因为见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怕他受不住累,可是如果进不了宫, 光要银子有啥用?
偏偏这事牵连到如今正得宠的宁贵妃,谁胜谁败还未可知,并不好明说。
从春风如意楼出来的时候, 天已黑透了,李熙怀里揣着刚从吴宸和孟青山那儿“化缘”来的大把银票, 愁眉不展地与他二人告别。
玄鹄就站在李熙身后,一直等吴孟二人走远了, 方才再开口,说:“真好,收获颇丰。”
李熙转回头来看玄鹄, 惊讶道:“怎么,这会你又长出舌头啦?会说话啦?刚在饭桌上怎么一声不吭?”
玄鹄直勾勾看李熙心口——那处揣着钱,好些的钱。
“插不上嘴,不知道该说什么。”玄鹄舔了舔唇, 声音有些飘,“……光顾着在心里算账了。”
李熙忍俊不禁, 被玄鹄逗得又有了些笑模样,随手就把要来的票子丢过去,调侃说:“从前不知道你是财迷,若早知道了,还特意避开你说什么话?直接在你眼前放锭银子就好了。”
玄鹄挠着头哈哈笑,笑得眼睛都眯起来,边笑边把银票四四方方地叠好。
“从前不财迷,但是如今穷怕了,穷得见着银子眼都绿。”玄鹄意有所指地说:“小殿下你自己说,哪有像你这种不给护卫开月钱,还得护卫倒贴的主子?”
李熙:“……”
玄鹄这话说得属实,李熙有点心虚,一时别开眼,含混地说:“……喏,别再埋怨我,这不就给你开了?”
说完就迈步向前,却因为记着吴宸在饭桌上的提醒,叛逆心起,没往西走。
玄鹄见状,忙在后面喊他,说:“嗳,小殿下想是没醒酒,走错了,那边不是回去的路!”
李熙只随意朝玄鹄摆摆手,心思已飘去了远处,头也不回地说:“回去干什么,白白叫人耍了这一遭,你甘心,我不甘心,我不能让自己打白工。”
玄鹄皱起眉来,说:“殿下难道还要去找那裴怀恩兴师问罪么?那不行,那太危险了……”
不等玄鹄把话说完,李熙就住了脚。
玄鹄大喜,以为李熙终于肯听劝,连钱也顾不得数了,正欲再开口哄,却见李熙又往前迈步,理所当然地说:“啧,我长了脑子,谁说我是去找他兴师问罪了?”
玄鹄听得愣了下,揣银票的动作一僵,怔怔道:“那这深更半夜的,不是去问罪,还能是去做什么?”
李熙这才回头,眉梢眼角透着点隐隐约约的坏,咬牙切齿地说:“我呀……我总得去跟他卖卖惨,哭哭穷,让他知道京都里还有我这号人,别用完就丢,当心遭报应。”
顿了顿,再一摆手,嘱咐全散在风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