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岩(64)
闻越既做了宜王,往后自然也就做不成太子了。
潜华帝旨意一出,连青岩也大觉意外,他自然早已猜到,经此一事,潜华帝会生气,会暂缓立储进度,但却并没想到,他竟如此干脆利落的直接让闻越出局了。
大约是那日闻越替漱石求情时,触及了什么潜华帝不能容忍的底线吧——
也不对。
应该说一国储君,若是能为一个奴才寻死觅活,本就已经大大失了体统,从闻越决定冲进坤宁宫的那一刻起,他大约就已经在潜华帝心中失去了继承大统的资格。
毕竟连闻越自己恐怕也不明白,他的这位父皇是何等冷血果决之人,连同生共死扶持他坐上皇位的亲叔叔,也能毒杀,何况只是把半只脚踏上了储君之位的儿子,重新拉下来呢。
潜华帝可不止有他一个儿子。
闻越迁出永仁宫那日,几位弟弟都去相送,齐皇后这个亲娘,却竟然连面也没露,可想而知心中对这个儿子有多失望,青岩跟着闻楚到永仁宫宫门前时,看见闻越正在和三弟闻逸说话。
两兄弟不知说了些什么,闻逸竟然隐隐红了眼眶,闻越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脸上虽然还挂着笑容,却明显有些强颜欢笑的意思,抬起头来看见闻楚来了,似是微微一怔,继而笑道:“七弟也来了。”
闻楚道:“大哥封王建府,弟弟自当前来恭贺相送的。”
谁知他此话一落,闻越还没说什么,闻逸倒是先红了眼睛,冲上来一把抓住闻楚的衣领,怒道:“恭贺什么恭贺?!少在这假惺惺了,你就是来看大哥笑话的吧,阴阳怪气个什么劲!”
闻越沉声道:“三弟,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松开七弟,此事与他无关,你是哥哥,拿弟弟撒气,成什么体统!”
闻逸看样子倒还是肯听闻越这个大哥的话的,见闻越沉下了脸斥责,这才不情不愿的松了闻楚衣襟,侧过脸去冷哼了一声。
四皇子闻述在旁道:“七弟没事吧?三哥就是这个性子,他只是替大哥难过,并不是真的要与你置气,你别往心里去。”
青岩心中一动,忍不住微抬眼睑,用余光打量了一下这位四皇子——
闻述生的酷似母亲齐皇后,如今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便已经显得谦文有礼,俨然是个翩翩俊俏佳公子的模样,安抚弟弟闻楚时也是温声细语,话里关怀分毫不似作伪,很能让人产生好感。
旁边的五皇子闻迁倒只是看着,并没有出言多说什么。
闻楚道:“无妨,三哥的心情弟弟自然是理解的,只是三哥着实误会我了。”
又道:“是我方才未曾好生斟酌,说错了话,这才叫三哥误会,都是弟弟的不是。”
闻逸当然知道,以闻楚的身份,即便大哥倒台,永仁宫的位置也轮不到他,他把气撒在闻楚头上的确是迁怒,此刻见他副诚心道歉的模样,心里倒也消了气,尽管如此,他却也是无论如何不可能低头和闻楚道歉的。
闻越道:“七弟也没说错,封王建府,本就是喜事,你们肯惦记我这个大哥,前来相送,我很高兴,既都是亲兄弟,何必闹得不痛快?只是往后我不在太学堂了,三弟惫懒,你们几个,可得替我这个做大哥的好好瞧着他,别叫他也如我似得,惹得母后如此不快,连我如今要走了,也不肯来见我一面……”
闻越虽一直挂着笑脸,但与从前意气风发的模样已是判若两人,这话里的落寞意味,连闻逸这个一向迟钝的,也听出来了。
闻逸忍不住道:“大哥,你别这样说自己,母后……母后她只是今日身子不适,这才没来……”
闻越却摇了摇头,打断了他,道:“三弟,大哥是个不孝的,我出宫以后,母后膝下几个兄弟中,你最年长,以后也再不是小孩子了,你往后要懂事些,再不能像从前那样任性了,我这做大哥的……最是糊涂不孝,可笑从前……竟浑然不知,你可千万莫学我。”
在场几人闻言,都是心中一动,唯有闻逸没有听出闻越的话外之音,还以为大哥这话只是怕他以后再淘气惹得母后生气,仍自动情道:“我……我知道了,大哥出宫了也只有自己一个人,如今嫂嫂不在了,大哥要好生照顾自己。”
闻越点头,这才领着几个内侍上了车马,众人目送着闻越主仆萧索离去,一时默然无言。
*
重阳这日,潜华帝与齐皇后要出宫登青鹭山,拜青鹭山上金台寺,这是历年来的惯例,只是今年有些不同,还带上了闻楚。
闻楚能获此殊荣,当然不是因为他在几个兄弟里如今最受潜华帝待见,而是因为那被青岩德喜等人,关了数月之久的小全子。
重阳帝后出宫前几日,闻楚带着青岩,提溜着五花大绑的小全子去见了潜华帝一面,把被小全子毒害之事和潜华帝和盘托出,言语间表现的很是惶恐——
毕竟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发现有人要给自己下致命剧毒,本就应该是惶恐的。
潜华帝听了,却问了一句:“楚儿为何不早些将此事告诉朕,倒把这奴才在宫中留了这许多时日?”
闻楚正要答话,青岩在旁,却先他一步,恭声开口答道:“万岁,七殿下原是想同万岁禀明的。”
潜华帝扭头看他,道:“哦?那为何又没有禀明。”
青岩道:“是小的给殿下支的招,觉得若是留此人在春晖殿几日,或许能引得那下毒之人现身,只是没想到,却是小的自作聪明了,这么几个月,也并没有什么动静,殿下与小的查无所获,这么留着他在春晖殿,也始终不是个办法,殿下说这宫中唯有万岁圣明裁断,此事原就该请万岁做主,若是早些禀明万岁,恐怕如今也早已真相大白了。”
又跪下磕了个头道:“都是小的糊涂,给殿下支了这么个昏招,这才耽搁了如此之久。”
潜华帝闻言,道:“这么说,留下此人,是你的意思?”
青岩跪伏着道:“是,小的昏聩,请万岁责罚。”
潜华帝喝了口茶,才端着盏盖,拨了拨浮沫道:“朕原就知道,各宫奴才里,论聪明才智,你是排在前个儿的,如今能替楚儿想出这么个守株待兔的主意,倒也难为了你,只是未免有些自作聪明了,需知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世上聪明人,可不止你一个,自己聪明可以,却也别把别人都当成傻子了。”
潜华帝这番话意有所指,连商有鉴也听出来了,明白皇帝说的虽是今日之事,可话里敲打的却是当初青岩帮着闻楚谋划离开宸妃膝下一事,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果然皇帝终究是皇帝,察觉到被人牵着鼻子走了,即便青岩是为了他儿子好,他心里也总归是不痛快的。
而此事商有鉴自己在其中也起了作用,不免起了些冷汗,他几度想要替青岩开口求情,可话到嘴边,却还是忍住了。
好在青岩闻听此言,立刻砰砰磕了三个头,微微抬起头来时,额角都已经磕的通红一片,面色惭愧悔疚道:“小的知错了,小的是奴才,原不该置喙主子决断,小的罪该万死,以后再不敢自作聪明了,还请万岁责罚。”
潜华帝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莞尔一笑,转头看着商有鉴,举着茶盏盖子点了点青岩道:“你瞧瞧你这小徒弟,朕不过随口说了他两句,也没怪他什么,就把他吓成这样,跟你倒是一个性儿,小狗似得,闻见点味就知道主子在提点什么。朕倒是有些舍不得继续把他放在楚儿身边了。”
商有鉴连忙赔着笑道:“万岁说的正是理呢,这孩子年纪小,自负聪明,难免轻狂了些,小的从前也提点过他多次了,只是他总也听不进去,得亏万岁今日亲自敲打,他才知道轻重呢,总比以后惹出大祸来,才晓得后悔强呀,小的没调|教好这个小猢狲,原该给万岁请罪才是。”
潜华帝叹了口气,道:“这哪是大伴的错?朕又何尝不知,年轻人都是不撞南墙不知痛的,有几个肯好生听长辈说话?不过都是阳奉阴违的多,虚心求教的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