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岩(145)
青岩一惊,忙低声道:“王爷!”
闻楚轻笑一声,松开了手,那笑声里也不知是自嘲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内官恕罪……是小王失礼了。”
青岩沉默片刻,终于绷不住了,低声道:“……你何必如此。”
闻楚却不答,只轻声道:“你回了养心殿,在皇上身边,近来可好吗?”
青岩不知怎的,心头竟觉得有些酸涩,他强逼着自己不去多想,侧开了目光,道:“小的一切都好,王爷不必挂心。”
闻楚沉默了许久,才道:“那就好。”
他终于转身作势要走,青岩却忍不住低唤了一声,道:“殿下!”
闻楚脚步一顿,回过头来,道:“怎么了?”
“草原人悍勇,就算罕沙六部叛乱的都只是散兵游勇,殿下也不该叫自己涉险,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趁皇上如今主意未定,眼下后悔,还来得及,皇上不会怪罪你的。”
闻楚没答话,却转身回到了青岩面前,静谧的夜色里,小花园中似乎还能嗅到未化不久的春雪的气味。
“你很担心我吗?”闻楚低声问。
青岩胸膛起伏的快了些,垂下眼睫沉默了许久,才道:“奴婢伺候殿下多年,看着殿下长大,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自然……自然关心殿下的安危。”
“只是因为伺候了我多年的主仆情份吗?”闻楚一字一顿道,“那你为何不敢看我?你对我……也不是什么都没有的,对不对?”
最后一句,几乎低不可闻。
青岩呼吸一顿,一时气血上涌,他想逼着自己抬眼对上闻楚的目光,以证明闻楚的话是错的,但闻楚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青年温热的指尖在他颊边如风拂过般一触即离,又如风般迅速离去了。
“不必担心,我不会有什么事的。”
“德春,德喜。走吧。”
*
闻楚离宫后没几日,潜华帝便传了旨意,点林州屯军都指挥佥事刘骠为讨逆主帅,司礼监秉笔吉长冬为监军太监,容王闻楚为游击参将随军出行。
此诏一出,引得朝中众人均颇觉意外,都没想到潜华帝肯让亲儿子去涉这个险,但这种事本朝倒也不是没有先例,最近的便是从前的应王,当年就是这么在军中摸爬滚打,从一个参将逐渐到手握半朝兵权。
只是应王最后是什么下场,有目共睹。
此事果然引起了一些老臣的警觉,其中便以阁臣中的柯贤、张常宁二位为首,这两位平素虽然总是在文安阁议事时因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得不可开交,临到这种事上时,意见倒很一致。
“皇上,藩王掌兵乱政,已有前例,七王爷随军一事,皇上定要三思啊。”
潜华帝捻着茶盏盖子拨了拨杯中浮沫,道:“此事朕已经仔细思量过了,不必再议,楚儿年纪尚轻,再说朕不过点他做了个游击参将,没什么要紧,罕沙草原上六部与燕嫔母族有灭族之恨,他也是出于一片孝心才主动请命,朕于情于理,不该拒绝。况且楚儿的性情肃直刚正,他是个有分寸的,诸位爱卿不必多心。”
张常宁道:“话虽如此,然而燎原之火,起于星星之势,防患于未然才是稳妥之计,藩王掌兵,本就于理不合,当年若不是先帝太过倚重应王,亦不会生后来祸事,万岁若今日放纵七王爷,将来等太子殿下即位,岂非养虎……”
只是他这话还没说完,旁边的柯贤已经觉出不妙,朝他猛使眼色,要他赶紧住嘴。
然而却已晚了。
潜华帝的脸色果然迅速地黑了下来,把手中茶盏重重放在旁边案上,不咸不淡道:“张卿倒很为了太子的将来殚精竭虑啊。”
张常宁见势不妙,赶忙站起身来拱手道:“臣心急失言,请皇上恕罪。”
潜华帝冷哼一声:“藩王有先帝的兄弟,也有朕的儿子,自当年太|祖起,本朝一向是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何曾有过不许藩王掌兵之说?若真如此,朕当年坐镇林州屯军,在张大人看来,是否也是不合礼数?”
张常宁额上沁出汗来,扑通一声跪下道:“皇上恕罪,臣实在并无此意,只是……只是……”
见他还欲再说,旁边的柯老大人看的着急,忍不住重重咳了两声。
张大人只好把没说完的话又憋了回去。
潜华帝被弄出一肚子火来,但还得保持天子的风度,只好不情不愿的挪开眼去,道:“张卿平身吧,阁中议事,言者无罪。”
张常宁这才站起身来,小心翼翼的坐了回去。
这时一直没发话的周老大人却笑了笑,打了个圆场道:“依我看,鹤亭其实多虑了,从前虽然有过藩王拥兵自重的先例,然而皆是出于主弱臣强之故,这才会受其掣肘,如今皇上年富力强,朝中诸事平定,万岁大权在握,鹤亭何必多虑,再说七王爷如今尚且不及弱冠,年纪轻轻,哪里就有那份心机那份谋算,虽说万岁膝下都是麒麟儿,但再怎么也不可能越过君父,鹤亭倒也不至如此高看了七王爷,实在是草木皆兵了。”
潜华帝面色稍缓,道:“还是老大人见事老道中肯。”
这么一来,连阁臣都在潜华帝这里碰了硬钉子,皇帝心意已定,朝中众臣自然也不敢再多言什么了,容王随军之事,就此定下。
青岩虽然也不是不担心闻楚,但那日送闻楚离宫后,他仔细想过,总觉得以闻楚性情,不可能这么冒冒失失拿自己性命开玩笑,做没有把握之事,他既然如此请命,想来应当有他的理由。
除非活腻了,寻常内侍本就不能轻易过问政事,何况以青岩和闻楚从前的关系,他在潜华帝面前更要避嫌,当然也不好说什么。
闻楚出京的前一天,青岩在养心殿指挥着一群小内侍修剪花枝时,迎面的小径上小布跑过来个内侍,见了他便躬身拜道:“谢公公,造办司的纪姑姑叫小的传话,说有事找您。”
青岩一愣:“纪姑姑?”
他把挽起的衣袖和袍角放了下去,道:“纪姑姑人在哪里,走吧。”
那内侍却道:“请公公随小的来。”
青岩心里隐隐觉得有些古怪,但还是把手里的事情放下,对几个小内侍道:“我去去就来。”
跟着那传话的内侍出了养心殿。
出了养心殿,那内侍却不走了,转身道:“公公恕罪,叫小的传话的,其实并不是纪姑姑,是容王府的春都知。”
青岩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德春。
“是春都知叫小的这样和公公说的,他说有东西让小的转交给谢公公。”
那内侍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香囊来,递给青岩,道:“东西送到了,小的就先回去了。”
语罢转身匆匆走了。
青岩一头雾水,有些摸不着头脑,接过那个香囊,只觉得触手微凉,布料十分细腻,里头渗出一股淡淡的花香,并不过分浓郁,却很清冽——
和那日闻楚身上那种春雪初化的凛冽气味很有些相似。
他犹豫了片刻,打开香囊,里面装着的竟然是一小包干净的白梅花瓣——
还有一张字条。
展开字条,上面正是闻楚的笔迹:
“内务府于王府花园,植梅树成林,花开甚美,余心爱之,本欲与君共赏,憾而不得。
近岁花谢,不忍零落成泥,故拾残芳留以赠君。
离京,勿念。”
第98章 飞鸾朝凤
青岩回去的时候,方才他离去的花园小径上却多了几人,领头的是个蓝衣蟒袍的年轻内侍,他定睛一看,竟是漱雪。
漱雪见他回来,挑了挑眉,笑道:“早听闻你回养心殿来了,只是年下事忙,我一直不得闲,也没能来见你。”
青岩笑道:“能者多劳,你如今是内廷总管,要照管各宫琐事,自然难得闲,这是……”
说着把目光转到了漱雪身后那几个抱着的匣子的小内侍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