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岩(178)
“后来你登基,哀家放了手,不是因为哀家老了,而是因为哀家相信你。”
潜华帝本来面色有些晦暗,听到这句,却是微微一愣。
“哀家知道,这么多年了,你一直怨哀家,觉得哀家和先帝一样,偏疼你二哥,心里没有你这个小儿子……是,哀家当年的确是觉得,你不如你二哥。”
王太后道。
“你心胸狭隘,自小便记仇,当年你才六岁,伺候你的嬷嬷不过是提了一句,要你向你二哥学着,在太学堂好好读书,你便记恨她,觉得她不忠心,硬找了她的错处,让哀家把她打发了,你以为哀家不知道你的心思吗,皇帝啊,知子莫若母。”
潜华帝脸上已不像刚才几个阁臣在场时,挂着那勉强维持的笑容了,他面无表情的扯了扯嘴角:“所以,儿子想的,不是也没有错吗?母后不喜欢儿子,自然儿子无论做什么,也比不过二哥,书念的不好,是不如二哥聪明,处置不得体的下人,是心胸狭隘,没有容人之量,不如二哥宽和,总之,只要和二哥一比,儿子做什么都是错的。”
他如此顶撞,王太后不免也起了些火气,冷道:“你还是这样,哀家和先帝只要说你一句不好的,你便有十句等在后面。”
“你二哥怎比得上你聪明?他若是真聪明,便不会察觉不到你的心思,对你毫无防备,喝了那碗醒酒汤,连哀家也不如你聪明,明明有你二哥的前车之鉴,竟然还中了你的毒计,害了自己,又害了鸣儿,你是赢了的,皇帝……是哀家输了,你如此狠毒,倒是比你父皇更适合这个位置,所以哀家虽然不喜欢你的心性,倒却相信你能坐的稳这个位置。”
潜华帝沉默了半晌,忽然冷笑一声,道:“狠毒?”
“狠毒的当真只有儿子一人么?母后也别把自己摘得太干净了,您就敢说您当年对小皇叔,没有半分利用之心吗?”
“是,儿子是对小皇叔下了手,可难道那时候,您就半分没有察觉吗?俗话说,有其母才有其子,母后真要是那么看不惯儿子,又何必捏着鼻子辅佐儿子?不还是因为二哥死了,母后也心知肚明,您只剩下儿子一个亲骨肉,也只有儿子,才能让您坐上太后之位吗?”
“若登基的是闻辙或者闻轶,母后可还有今日的好日子过?”
“儿子就算是个真小人,可起码也比母后这样的伪君子坦荡些,只是可怜小皇叔,被一个假慈悲的伪君子教养着,最后反倒成了个真君子,哈哈,只可惜真君子在皇家总是不长命的,二哥如是,小皇叔亦如是,真要说谁对不起小皇叔,只怕母后这佛口蛇心的,也要比儿子对不起他的更多些吧?”
王太后呼吸急促起来,用帕子捂着嘴剧烈的咳嗽了几声,怒道:“你……你……简直是……”
潜华帝冷冷道:“儿子倒要多谢母后一番苦心了,今日您是打着借敲打儿子重新立威的算盘吧?看来母后的身子这些年是太好了,才又开始惦记些不该您管的事,父皇是个软和性子,由着您进出御书房二十年,可惜儿子却不是父皇。”
语罢道:“来人。”
宫人们复又跟了上来,他竟仿佛方才和太后争辩的不是自己一般,看着太后笑了笑,温声道:“母后身子不好,今日也倦了,还是早些回慈安宫歇息吧。”
语罢脸上笑容几乎是瞬间散去,转目看向扶着太后的桂顺,冷声道:“太后身子弱,各宫琐事,自有皇后和内廷司照管,往后若是再累着她老人家,朕要你的脑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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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夜半私会
青岩远远看着,虽没听清潜华帝和太后说了些什么,但瞧太后神情,大约并不怎么融洽。
送走了太后,潜华帝回了文安阁,把这几日囤积的折子草草看了看,却是目色微微有异,抬起头来便问道:“这些……是司礼监批复的?”
郑翊与丁愉、左通三人自方才太后在时,便垂首候在一边,闻言三人不着痕迹的对视了一眼,郑翊犹疑了片刻,才道:“回皇上的话,是奴婢们复的。”
潜华帝道:“谁复的?”
郑翊心里咯噔一声,一时竟有些听不出皇上这话头是好是坏,潜华帝却已经斩钉截铁道:“这不是你们三个的笔迹。”
郑翊一哽,这时左通站了出来躬身揖道:“回万岁的话,这些折子的确不是奴婢三人批复的,是昨日小谢公公复的,奴婢们不敢居功,只是帮着掌了掌眼。”
他这话听着漂亮,然而言外之意,却无非是告诉皇帝折子不是他们复的,若有什么差错也和他们三人无关罢了。
左通此举虽然凉薄了些,但昨日先批复这部分折子的主意,的确也是青岩自己出的。
因此青岩倒也不怪左通眼见不妙就撇清干系,最要紧的是他这些日子,已经把潜华帝的脾性摸了个八九分明白,所以并不怕潜华帝怪罪。
对于潜华帝来说,太后干政是万万不能容忍的,可司礼监的宦官,在他眼中,却是实打实的自己人,这大约也是历朝历代,为何宦官干政之事每每不绝的原因,潜华帝又一贯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即便他此举真自作主张了些,可只要解释时咬准了他只是想替皇帝分忧,潜华帝多半不会真计较于此。
青岩跪下道:“回万岁,这些折子是小的昨日见事情紧急,斗胆复了的,当时几位秉笔也劝了,是小的没听他们的劝告,万岁若要怪罪,此事与几位秉笔无干。”
潜华帝没说话,面色淡淡,只道:“你先起来吧。”
语罢又问了几位阁臣道:“复过的这些折子,可都吩咐各部办下去了吗,有什么问题没有?”
户部尚书柯贤答道:“回皇上的话,今早便已经按照复文安排下去了,臣等都一一勘核过了,并无什么问题。”
潜华帝没说话,取了案上垒着的折子一本本翻看起来,众人俱都不敢言语,文安阁内一时落针可闻。
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潜华帝才草草看完了两摞,却没再继续看了,只抬头道:“郑翊、左通、丁愉。”
三个内侍心里咯噔一声,连忙跪下道:“奴婢在。”
潜华帝淡淡道:“你们三个,也是当年大伴手把手教出来的,都是司礼监的老人了,如今大伴出宫修养,何提督病着,整个司礼监里,只有你们三个是有品级的,谢青岩不过是个行走的随堂罢了,有差事落到司礼监身上,首当其冲的,该是你们三个,不是他谢青岩。”
“左通,你方才干系倒是撇的很快,怎么,这么多折子都是一个随堂复的,你这秉笔,倒只负责在旁掌眼是吗?若折子复的好,那是眼掌的好,你们这几个掌眼的也有一份功劳,若是这折子复的不好,朕怪罪下来,那便和你们没有关系了,是也不是?”
到这时候,左通要是还听不出皇帝话里意思是好是歹,那他也白在宫里混了这么多年了。
他额上冒了汗,连连叩首道:“奴婢并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奴婢只是想着,这些事平素都是皇上亲自处理,奴婢实在不敢擅作主张,所以……”
“放屁!”潜华帝冷声道,“你们这些老油子的心思,当朕真的半点不知吗?多说多错,多做也多错,个个都生怕担了干系、将来若有个不妥的被问罪,干脆倒不如什么都不做了,这内宫、外朝,长久下来,便是如此坏了风气的,个个都只想着保着自己的乌纱帽,可真正肯用心、不怕担了干系也愿意替朕分忧的,又有几个?”
这话便不仅仅是冲着三个秉笔内侍了,阁臣们听了,也都跪下道:“圣上息怒。”
“是,朕是天子,是人君,为了我朝的江山,朕可以把女儿送出去和亲,可以把儿子撵出京去守皇陵,朕可以大义灭亲,可朕也是人父,也是人夫,朕也会心痛,也会愧疚,也会觉得喘不过来气,朕是人,不是个昼夜不歇的陀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