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62)
阿卿跪在廊檐下,眼泪一颗一刻的掉,我脑海昏昏沉沉依稀觉得这一幕似乎有些熟悉。
“厨房温了粥,我们吃点东西泡个澡再睡。”
傅锦将我放在柔软床榻里,掖了掖被角,声线平稳又温柔。
我闭着眼睛,撑不起一丝清明,意识散开放任自己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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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没有很虐对吧
第136章 136
京中局势尚未明晰,傅锦每日都要在书房待留好久,却仍抽空让人将酉陽小院里的锦鲤青龟送了回来,一模一样的粗瓷敞口海碗,一模一样的铜钱草一叶莲种子。
他在复现挽留清幽小院里的温情时光,可是,……会回来吗?
从狠心抓住铃铛的那刻起,我就知道自己舍不得傅锦陪我死在那冰天雪地里,可满门枉死的冤魂撕扯着我,让我无颜残喘去靠进傅锦怀里苟且偷生。
我闭着眼睛去逃避,梦里尽是淋漓血路,被戳指着脊梁骨斥骂软骨叛徒的场景……
我遗忘了血仇,我背叛了家人,铺满血的太子府里我害死了好多好多人。一条条人命叠在肩上,几乎快要压碎胸腔脊梁,我拖着沉重的血痕步子,在黄泉路上一步步的挪行。
我是叛徒,我是叛徒,我是叛徒……
罪孽如海将我淹没,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好想有个人快来将那悬在头顶的屠刀狠狠挥下,杀了我,斩下头颅,挫骨扬灰。
“江年——!”
有人将我从铺满血腥的黄泉路上拽醒,紧紧抱着我,一下一下顺抚薄背骨梁,“你不是叛徒,你不是叛徒,江年……”
傅锦的声音沉稳而又笃定,一字一顿轻轻地说,“罪孽深重该死的人很多,但里面绝对没有你,江年,乖,你没有罪,不要折磨自己了……”
“……”
“即便真要因此负罪下地狱,那也应该是我,江年,你乖,醒来好不好……”
“……”
“江年,”傅锦在满室漆黑里,温柔抚摸着我鬓发,“你忘了江侍郎留给你的书信了吗?你没有错,江侍郎希望你活着,你娘亲也希望你活着,你没有背叛他们,你不是…...叛、徒。”最后两个字音,似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般,刺骨锥心,颤音泣血。
我攥着他衣袖恍恍抬眸,细密眼睫止不住颤抖。
缩进他怀里,隔衣听着胸膛下沉稳的心跳,恍惚寻求安慰,“真的……?”
傅锦点点头,温柔将被冷汗浸透散落的黑发撩至肩后,“真的,他们都希望江年好好活着,快快乐乐的。”
“……”
“江年,我们再建一个家吧,好不好?”
“……”
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到底好不好啊?
我心底有清晰的答案。
两个字。
……
可是,我真的好想好想有个家啊……
眼尾冰凉泪渍滑落下来,掉进鬓发里,留下一道长长的湿痕。
噩梦一层套着一层,如迷雾般将我包围,噩梦外有人紧紧拥抱着我说要与我新建一座家,仿佛在层层黑暗浓雾里点亮了一道火把,指引着我,破雾而行。
梦里娘亲坐在窗前放下笔,青翠的纸鸢点着圆溜溜的乌漆眼睛,她回过头,举高纸鸢,妹妹拽着她另一只胳膊垫着脚,一下下伸长手臂,跳着够,急道,“娘亲给我,给我!”
娘亲弯着眼睛朝我笑,“阿年乖乖待家里,我们去河畔放风筝,天晚便回来。”
……
天晚便回来。
第137章 137
我将那残破的记忆埋于黑暗里,藏在心底里,抗拒的敛着眸不肯去想去思量。我以为,只要我不去主动触碰,不去拽着那丝缕痕迹将它翻出来,就可以当做不知道般,自欺欺人,苟且偷生,与傅锦温温稳稳生活在那一方小院里。
可美梦易碎,无论潜意识里有多么抗拒,我还是想起来了。
漫天血雨脏污,断骨连肉,狼狈不堪。
我困陷在里面永世不得挣脱出来,傅锦放下小碗,拿过旁边软绢帮我拭去嘴角汤渍,温声诱哄,“再喝小半碗。”
我错动眼珠,视线落在他脸上,周围满街横尸血雨淅淅沥沥,可突然就不觉得冷了。
噩梦与现实交织在一起,世界像个獠牙高悬准备吞吃人的怪物,可傅锦陪着我身边,那阴森森血雨里突然就有了丝温度……
我垂敛下眼睫,指骨藏在袖袍里捏得死紧死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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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去,京中局势愈发紧张,像在暗中铺散的网一点点拉开将整个京城罩在里面。
风声鹤唳,剑拔弩张。
偏院暗中影卫重重,处处都是紧张气氛,可傅锦依旧整日待在偏院里,不急不躁,稳如泰山。仿佛外面的诡云暗涌真的与他无关般,关上门,在这一方小小偏院里待着。
阴森纠缠的噩梦退至黑夜里,眼前景物恢复了清净祥和,我浑浑噩噩想了很多事情,可想明白是一回事情,心无芥蒂地去接受又是另一回事情。
我觉得心脏被封在了冰层里,傅锦提着灯,守在外面,那昏红跃动的火舌隔着冰层传来模糊暖意。终有一日,冰层便将‘嘎嘣’一声从里面裂开,露出那颗炙热鲜红疤痕累累的心脏,是喜是哀,毫无遮掩。
也许那时我便可以再无芥蒂的去接受他。
任岁月流淌,时光变迁,彻底放下萦绕在心底的恨意,淡然直面藏于心底最深处的悸动,去爱他,去陪他,去与他一日三餐,闲落棋子赏鱼花。
可‘终有一日’就是‘终有一日’。
当前的我无论多清晰的知晓自己心意,却仍无法将心底那模糊的芥蒂解散……
漠然看着傅锦陪伴在侧的身影,事必躬身,温言软语。
屈尊降贵,姿态淡然,端坐榻边舀着药粥吹了吹,喂过来,眉目间敛着稍薄的情意,“晚上我出府离开一趟,阿卿跟方恒都在家里陪你,青龟冬眠了,鱼粮在鱼台案下面,不要喂太多。”
温温缓缓的声音,散在夜色里。
小丫鬟拿来绣金玄袍,捧着站在暖阁珠帘外,垂首躬身安静等着。
傅锦伸手捞着截乌漆黑发,拨到我肩后,指尖捏着发尾垂眸摩挲许久,忽然莞尔,“每次离开时候我都想着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定与你朝夕相对,寸步不离。可似乎,每次都不能如愿,每次都是我抛下你离开,然后又期待着你站在原地等我,江年,你是不是真的很恨我?”
我指尖颤了颤没有说话,傅锦也没有想要答案。
只是这次,他没有说让我在府里等他,亦未许归期。
傅锦离开第三天夜里,皇宫火光冲天,将整个京城映在腾腾跃动的火光昏影里。
阿卿一袭翠裙劲装站在身后,抓着剑,愁眉紧锁按耐着焦急低声劝道,“公子,我们走吧,侯爷三日未归定是出了什么岔子,我们先离开京城在别处等他!”
我站檐下望着远处将夜幕划破的烈焰火光,浓烟滚滚,漫天碎屑飞灰。
细枝疏叶的桂花树在浓稠夜色里,衬着依稀火光疏枝颤晃,高高的枝头,似抽了新芽,只待春后绿成满树繁茂枝桠。说起来,这株桂树为我而种,可我却还没看到过桂花。
“公子,走吧!”
看到方恒准备好了车马踏进院来,阿卿忍不住小声催道。
我望着夜色里桂树高高枝头,没有说话。
不知什么时候起,傅锦一直都在找我,兜兜转转,相互折磨。我想起城门外,月下催马疾驰的傅锦。想起太子府里,抱着我浑身颤颤惊慌不能言的傅锦,一幕幕,一段段,光怪陆离的,走马灯般从我脑海里滑过。那时的傅锦,心底是什么感觉呢?
……
我曾抛弃过他很多次,而这次,我不想离开了。
我要在这里,等他。
“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