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华年(75)
说着,眼前一暗,一只手覆了上来。
云珩顺势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馨香馥郁里,心头也跟着松软。绣针反复刺穿丝绒的声音像万籁俱寂中的落雪声……
等他再次睁眼,那青干碧叶的梧桐枝头,一只威仪不类的彩凤翩然而现。
这一睡,天都黑了。
第62章
寿宴将至,阿绫夜以继日,总算是有惊无险,灯皮早早绣完,斗篷也比原定工期提前一日交了差。
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一松,他才回到晞耀宫便倒头睡了一整日。
“阿绫,起来吃东西。”感觉到有人捏他的脸,阿绫迷迷瞪瞪睁开眼。
云珩坐在他身边,身上穿的是一件碧青贴里,肩上绣了银闪闪的蟒纹,是他自作主张加。
阿绫盯着他垂在锁骨下的发尾缓了缓神,天亮了,这一身打扮是……要出宫?
“睡了这么久不饿么?”太子殿下隔着被子拍了拍他交叠在胸前的手,“巳时了,起来吃东西。”
阿绫坐起,伸了个懒腰,往床头摸找自己的衣袍,不想却摸了个空。
“穿这个吧。”云珩招招手,门口的木棉捧来另外一身贴里,虽是素面但也是好料子。
阿绫伸手摸了摸:“这是?”
“最近闷坏了吧?起来吃东西,吃饱了带你去太仆寺的养马场。”云珩揉一揉眼角。
霜月!最近忙的晕头转向,他险些忘了自己还有匹漂亮的马!
阿绫一骨碌起身,拎起衣服迅速穿好。这还是他头一次穿贴里,木棉帮他整理妥当,示意他坐到境前,阿绫侧侧脸,发觉姑娘皱着眉,正费心将一左一右两条垂在耳后的麻花辫一起束到头顶的马尾中去。太子殿下编头发这手艺虽还显得粗糙,但比刚开始强了些。
阿绫捧起粥吹了吹。
“殿下。”忍冬将膳食白上桌后,站在一旁没有离开,“方才奴婢离开御茶坊之前,有个造办处的织匠去找了奴婢,叫沈白栎,说是阿绫公子的同乡。”
阿绫一惊,原本昨日交了差是约好要回去找阿栎的,结果又意外在宫里睡了一整夜,那人怕要急坏了。他忙放下碗筷:“是,我们是一起的。他是有话托姑姑告诉我吗?”
“是,造办处明日便要封库房封院子了,大家都在雇马车,他托奴婢问阿绫公子一句,计划是否有变,还是明日午后动身吗?”
对啊,要回乡了。
阿绫下意识转头看向云珩,太子殿下缓缓咽了一口粥,擦了擦嘴才开口:“原先你们是什么计划?”
“原先,是想明日一早去外城雇马车,然后逛逛吃吃再走。阿栎说,他来京城一年了都没能去外城的街市看看,刚好借机会逛一逛……”
“嗯……那是该去看看。”云珩浅笑道,“我看他是个爱凑热闹的。”
“是。”阿绫点头,心中莫名有些低落,这才空下来,便要丢下云珩回乡过年节了。假如眼前这位不是太子,他其实很想问一句,要不要跟我回玉宁过年。可惜……并没有这样的假如。
云珩看了看他,欲言又止,只低声催促一句:“快吃吧。”
晞耀宫的气氛一时间低迷到极点,他们各自沉默着,直到一席红衣的云璋五殿下窜进了殿:“怎么还没吃完啊你们!不是说去太仆寺吗!”
云珩冷冷丢出一句:“大呼小叫的做什么……”
云璋一愣,无辜地看了看木棉:“怎么回事?谁惹他不痛快了?”
木棉浅浅一笑,摇摇头。
太仆寺不远,跑马场平坦,没有一丝积雪。
阿绫远远便看到霜月和覆雪并肩而立,牵在四喜手中,霜月安安静静吃着四喜喂过去的一把草料,覆雪在一旁,昂首打了个响鼻。
“哇!”云璋小心翼翼绕过覆雪一侧,拍了拍白马的肩背,“这匹好结实啊,一看就是千里马。”
霜月没什么脾气,任人敲打,阿绫却有些舍不得:“五殿下您……轻一些吧。”
“不打紧。它可是马,受得住。”云璋不以为然。
“拍你自己的马去。”云珩看不过,扯过霜月的缰绳塞到阿绫手中,“这里开阔,你们好久不见,先牵着它走一走,等熟悉了再上。”
阿绫伸手摸着马儿的鼻梁:“殿下不必管我,我看覆雪有些跃跃欲试了。”
远处云璋飞跃上一匹黑骏马,单手持缰,飞奔起来。
覆雪好胜,四只蹄子不安分地在原地踏着小碎步,死死盯着云璋疾驰的方向。云珩无法,只得翻身而上,勒紧缰绳又转头叮嘱了阿绫一句:“那我先让它跑一跑,你不要逞强,慢慢来。”
阿绫点头,目送他扬尘而去,果然,覆雪不单单是卖相出挑,真正跑起来更是一骑绝尘,不消半刻便迎头赶上。
风驰电掣中,皇子们的斗篷被风鼓起,浪涌一般翻腾着,阿绫看着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们心中跟着发痒,悄声与霜月道:“不然我们也跑一跑?”
霜月甩甩头仿佛是答应了,阿绫抓住马鞍,踩进脚蹬,小心翼翼跨坐上去。
他俯身摸了摸霜月洁白的鬃,回忆着先前云珩教他的要领,轻夹马腹的同时,低声喝一句:“驾。”
白马一如既往的稳健,起步时慢走,待他再次催促,才稍稍迈开步子跑起来。
远处云珩与云璋也放慢了速度,云珩不住回头,像是不大放心他。
兴许是对手心不在焉扫了云璋的兴致,五殿下干脆调转马头全速奔回来,不耐烦地往霜月屁股上狠狠一拍:“倒是跑啊!省的我太子哥哥一直惦记你。”
阿绫猝不及防一晃,胯下的白马似乎也吓了一跳,急跑了起来。
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剧烈颠簸,阿绫险些咬了舌头。恐惧感让他想勒停霜月,可速度带来的刺激又让他生生咬紧了牙关,逞起能来。
余光里,湖光山色划过,像跑在画中。
踩紧马镫,身体保持竖直,双肩放松……他极力稳住身形,也听不清周围的人在喊什么,好久才勉强适应了这样剧烈的颠簸。
可适应了胆子愈发更大,人也愈发忘形,他合着霜月奔跑的律动身体前倾,甚至又暗暗低喝出一声:“驾!”
直到一左一右两匹马将他夹在了中间,云珩探身,一把抓住霜月的缰,高喊一声:“吁!”
霜月应声减速,三匹马渐渐并身停下。
“你不会骑马怎么不早说……”云璋抱歉地挠了挠头,“害我又被骂了……”
云珩惊魂未定,盯着他无奈叹气:“刚说了不逞强……还好霜月够稳,不然摔一下你便要躺着过年了。”
阿绫任他怪罪,末了莞尔一笑:“这样跑一跑,心情好,殿下不也是吗。”
云珩一愣,松开了手:“……你……”
云璋见这情形,说不上为什么,忽就觉得不大自在:“那个,我再去绕一绕……太子哥哥你慢慢教他吧……”说罢,五殿下便策马扬鞭,转瞬便跑远了。
两匹马驮着主人并身溜达,覆雪不停歪头,喷出滑稽的鼻息,像在对霜月百般示好。
“殿下,宫里的年节怎么过?”阿绫问。
“挨个长辈请安,吃宴。除夕,御膳房要根据品级,赐宴菜给朝中重臣。年初一去太庙祭祖,年初二文武百官觐见。要提前准备些赏赐和红包,封给宫人们。嫔妃们大概会陪皇祖母听一听戏,平日里面和心不和的,装也要装到年初三……”云珩望着远处天际,丝毫没有佳节将至的期待,只有对规矩教条的不耐烦。
“殿下……我,我一年没有见过老师了,需得回去看一看才叫她放心……还有我阿娘,她的牌位也安放在绣庄里,我,该陪她两日才对……”阿绫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又不是不回来了……”云珩被他懊恼的样子逗笑,伸手捋了捋他扎在头顶的马尾辫,“你这样也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