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华年(50)
熊毅接过木棉递给他的碗,愣了一愣,“不是说斋菜共九道,意为九宫……还是,这雅间多一道?”
云珩神色一滞,扔下调羹抬起头来:“这汤,大堂没有?”
熊毅果断摇头:“只看到人人面前都是那木盒子,哪一桌也没见这汤碗……”
“阿绫!不要喝了!”云珩慌忙夺下他的碗,可太迟了,里头的汤羹已然见底。
阿绫一脸懵逼……
第39章
“嘶……”阿绫被扑上来的云珩一把捏住肩头,那只手力气大的像能捏碎他的骨头。
“阿绫,吐出来,把汤吐出来,快!”那人声音起了波澜,手也暗暗发颤。
阿绫甚少见他这样慌张,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吓成这样?他摸到云珩的手背拍了拍,试着安抚道:“你先不要慌,少爷,有话慢慢……说……咳咳……”
他忽而喉口一热,像噎住了一团火似的,嗓子有些干痒,咳了几声继而有些刺痛。
他伸手摸到茶杯想要灌一口茶,手指却忽然不听使唤,杯子叮咣一声倒在桌面上。
他诧异地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云珩,摸着自己的脖颈笑了笑:“奇怪……咳咳咳咳咳……”
一开口嗓子便是一阵痛痒,咳得喉口涌上了甜腥的味道。
云珩倒抽一口凉气,瞳仁骤然收缩,阿绫隐约看到他眼中的自己,嘴角正徐徐涌出一道鲜红的血流。
“熊毅!”云珩低喝一声,侍卫夺门而出去追那莫名出现的小道人。
木棉见状,立即掏出随身携带的银筷子重新试毒。
大汤碗中依旧是无毒的,可筷子头才浸到阿绫小碗里所剩无几的汤羹中,乌黑色便慢慢向上攀爬起来。
她换了一头,再试云珩才动了一勺的那碗,不出所料,另一头也即刻变色。
看着那变黑的银筷子,阿绫脑袋里一片空白,继而猛烈咳了起来,点点血沫落在那人的银白披风上。
云珩眼眶霎时间变得赤红,脸色白得像纸,高声喝道:“水!木棉去拿水!快!还有盐!”他托着阿绫的下巴,有些语无伦次,“阿绫!阿绫!没事,你看着我,没事的……把汤吐出来,吐出来就没事了……”
原本只在喉咙灼烧的火,渐渐蔓延到胸口去,阿绫腹中骤然开始绞痛,像那团火顺着血流引燃了他的五脏六腑。他紧紧抓着云珩的手,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这汤被人下了毒,还是猛毒,片刻就要毒发。
他瞥了一眼云珩的汤碗,不确定刚刚他喝下了多少……
木棉很快拿了水来,可胸口的痛让他四肢脱力发麻,连杯子都捧不住。云珩端着水送到他嘴边:“阿绫,我知道痛,你忍一忍,快些喝下去。”
那水入口带咸,是加了盐的,难以下咽,可他还是尽力吞咽。
他就这样意识模糊地被灌了许久,一杯又一杯。
“马上就好,阿绫,你听话,不要停,得再喝一壶才行……”
好难喝。
口中咸涩,胸中剧痛,胃肠涨到快要炸裂开。
阿绫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嘴巴有些不听使唤,盐水从口中不断溢出,又被擦干净,余光里,云珩的脸好模糊。
眼前的人影晃来晃去,天旋地转中,他发僵的嘴巴被捏开,有两根手指伸进来,开始狠狠按压他的舌根,让他抑制不住作呕。
“阿绫,不要忍着,全都吐出来。”云珩的声音就在耳边,“不要怕,你才刚刚吃下去,绝对不会有事的。”
一阵又一阵的翻江倒海,不知过了多久,阿绫浑身被冷汗浸透,近乎虚脱地靠在云珩怀中,觉得自己连心肝脾肺肾都要一并吐出来了,他努力让自己的意识不要飘远,用尽全力从肿起的喉咙里挤出一句话:“云珩……”
“我在,我在呢……”
他闭着眼睛,气若游丝,几乎是一字一歇:“那汤……你也喝了……”
*
云珩一愣……他并不饿,只浅尝了两口,险些忘记了……
木棉掏出两颗黑色药丸,给他们一人塞了一颗进去,而后替阿绫摸了摸脉象。
“怎么样?”
木棉点头的一瞬,云珩终于松了口气,这才觉察到喉中与胸中隐隐的疼痛:“你替我抱他一会儿……我去……咳……我去喝些水。”
云珩一边替自己催吐,一边后怕到全身发抖。
下到澄澈鲜汤中无色无味,看样子是特别调制过的毒物,还好熊毅心思细……阿绫喝了整整一碗……如若发现的再晚一些……
他抱着意识模糊,浑身瘫软的阿绫等回了熊毅,侍卫脸上带了一道血痕,手里拖着一具血浸的尸身,正是方才那替他们盛汤的小道士,身后束着道士冠的厨子战战兢兢跪了下去。
“主子……”熊毅单膝跪在他面前,“已经查问过了,他并非这庙中道人,今日后厨也没有这道汤。”
云珩朝门口凛凛一望,盯着他身后的一串血脚印:“怎么死的……”
“他见不敌,又跑不掉,自己撞上了我的刀,喉咙被扎透了……”
“你留下继续查,尽量不要惊动百姓。”阿绫还昏着,云珩摸了摸他开始发烫的额头,暂且无暇顾及其他,转头问道:“车备好了么,太医宣了么?”
木棉点点头,比划一阵,告诉他熊毅前脚追出去,后脚就有人骑快马宣了太医去晞曜宫等候,另有人备好了车架,已经停在这外头。
“多亏殿下机警。这毒尚且未入肺腑血液便被吐出,又及时服下炭丸,应当是无大碍,只要按时服下几贴解毒汤剂便可清除余毒。”
晞曜宫寝殿,太医写下药方交给木棉,又转身拜一拜云珩,“殿下,您中毒虽浅,但也不可掉以轻心,这毒猛烈,伤喉伤胃,除了药浴,请务必要跟阿绫公子一同按时服药,另需饮食清淡多歇息。”
“好,辛苦您了……”云珩立在床头,阿绫睡着后,痛苦的神色已不见,又恢复了那副天塌了也不能扰我清梦的松弛,“木棉,替我送刘太医吧。”
一阵忙乱过后,殿内终于又恢复了寂静。
四喜带人将浴桶抬到了屏风后,一桶一桶的热水灌进去,又将刚刚配好的药包丢进了水中。
“殿下,药浴备好了,先沐浴更衣吧……太医说要抓紧时间泡一泡,水刻意弄得烫了些,药效好,也好发汗……”四喜低声道。
一行人从宫外回来,众人又是诊病又是替阿绫擦洗,太子殿下此刻仍然穿着袖口沾了血和污秽的衣袍,神色黯然地注视着床榻中,好不狼狈。
见他并无反应,四喜略一迟疑,猫腰低头走上前,轻手轻脚替殿下解开披风玉扣,和阿绫那身被扒下的衣袍一道塞给了门外头的宫女,打发她们拿下去浆洗,而后又回到太子身边,替他解中衣:“殿下,皇上那边得了消息,听说您无碍,叫您明儿一早去一趟御书房。”
云珩缓缓转过头,眼角却还撇着那个昏睡过去的人:“四喜,造办处无品阶的匠人,领多少月俸?”
见他总算开口,小太监也松了口气,跟着主子缓步走到浴桶旁,扶他泡进热水中,备好干净衣衫,而后拿起一旁的玉锤,轻轻敲打那片露出水面的肩背,低声答道:“同是无品阶,也得看年限的。像阿绫公子这样新的,该是最低一档,不算主子们的打赏,一年大概四十两出头吧。”
“四十两……”云珩笑了笑,抬手摩挲起腕上那颗小小的豆荚,“四喜,这平安豆好贵,要二十两银子……好看么?”
四喜一时语塞,区区二十两,在这宫城里摔都摔不出个响来,这玉也是,水头平平,不够通透,算不得极品,何况还这么小。他自己一个奴才,给家中小妹备的嫁妆中都没有这样不起眼的。可看殿下这山温水软的样子,似乎是爱不释手,他不想触怒主子,又不敢信口欺瞒,只得沉默着,手上敲得更卖力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