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剑当空(197)
他有次喝醉了,抓住顾羿的手,顾羿以为王升儒有什么要紧事要嘱咐他,结果喝醉的师父只是深深看着他,说:“你要活下去。”
当时的顾羿没听明白这句话,现在想想好像是懂了,王升儒杀了顾羿是最简单的做法,但他亲自去顾家刀宗接人,然后小心放在身边养着,王升儒还活着时顾羿没有受到丝毫的恶意,他像山一样,把那些流言蜚语和那些看不见的杀心全部挡在身后。
顾羿在正玄山三年其实很无忧无虑。
王升儒知道顾羿活下去很难,死之前为他铺路,死之后还像是在护着他。
顾羿在旁摸索了许久,终于打开了暗格,里面果然还有王升儒没喝完的半坛酒,除了酒以外,他还找到了一个铁匣子,他想也没想就打开,看见里面的东西愣了愣,他以为自己在探寻王升儒的秘密,没想到找到了徐云骞的秘密——这是飞鸽传书的信件。
纸张比平常的信件小太多,大概只有食指大小,这么小的东西竟然被人仔细收好。
顾羿随手拿出了一张,这写的是顾羿第七年,病情越来越重,宁溪建议徐云骞可以下手伏击魔教。
顾羿仔细回想自己第七年的时候在干什么,那一年他没完没了的发烧,腹部的伤口久久无法愈合,躺了整整一个月,那次乙辛还以为顾羿要死了。
仔细一想,当时确实是个好机会,如果徐云骞真的准备杀了他,顾羿连反击的余地都没有。可惜徐云骞没有动手,他失去了好几次可以杀了顾羿的时机。
再拿出一张,写的顾羿为了乙辛杀了白鹤宫宫主。
又是一张,顾羿连杀三个正道中人。
下一张,顾羿掳走了北莽号称神医的姚方。
一封封,一件件,顾羿本人都不怎么记得,看一眼要想想自己那年究竟在干什么。
宁溪的文字没有任何感情,只是单纯叙述顾羿所作所为,结合在一起也没什么好看的,像是顾羿本人的一本传记。
记载他如何杀人,如何登顶,何时发病。
这里面什么情爱都没有,但该知道的事徐云骞全都知晓。
顾羿想起当年撞见宁溪用信鸽传递消息,徐云骞竟然默默看了他十年,十年来无数信鸽传回正玄山,像是燕子筑巢叼回树枝,在正玄山某个铁匣子里筑起了一个有关顾羿的巢穴。
顾羿其实一直在徐云骞眼皮子底下,他跑了这么久其实没走远过。
顾羿一直琢磨不透徐云骞对他的感情,招猫逗狗一样,他不说顾羿也猜不到,唯一一句喜欢你是在失忆时。
顾羿很长时间都以为徐云骞喜欢的是那个呆呆傻傻的自己。
徐云骞很在乎他,甚至远超顾羿的理解,他今天才知道。
啪嗒一声,一滴鲜血掉在信件上,淹没了几个小字。
顾羿眨了眨眼睛,才意识到自己在流血,他摸了摸自己鼻子,蹭出一道血迹,在雪白的道袍上显得尤其刺眼。他看了很久,用袖子去擦,但怎么也擦不干净。
他把事情弄得很糟糕,那些信件被他弄脏了,他松开手,好像想离这些东西远点。
咣当一声,铁匣子被撞倒,信件雪花一样翻出来,他踉跄后退,找不到方向一样。
就在这时,一只手扶上他的手臂,接过他站不稳的身体,是猫鼬,他叫了一声:“教主。”
猫鼬一直在正玄山,只不过顾羿如果不叫他,他就不会出现,猫鼬太习惯顾羿发病了,扶着他坐在椅子上,顾羿捂着鼻子,整个人都有些迟钝,顾羿沉沉靠在椅背里,仰着头看着房梁,袖子上全是血迹,道:“你帮我收一下,我眼花。”
他不想弄脏那些信件。
猫鼬知道犯病时会头疼,疼到极致时眼前发黑看不清东西。他把回生丹给了徐云骞,自己的病一直养不好。
猫鼬知道顾羿很在乎,仔仔细细把东西收好,有些沾了血的也小心擦拭,不过不论怎样都无法复原,他把铁匣子规规矩矩放在原处。
顾羿靠在椅背里,脸色变得惨白,他脸上脏兮兮的一片,像是被鲜血染红了的一个人,顾羿道:“叫沈书书过来。”他知道自己这样撑不下去,他需要吃药。
猫鼬第一次这么以下犯上,他明明听到了顾羿的命令,却没有丝毫行动的意愿,反而在顾羿面前跪下,手搭在顾羿膝盖上,轻声说:“教主,你该回去了。”
沈书书没用,曹海平才有用,曹海平才能让顾羿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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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我爱你
徐云骞刚进院落就察觉出不太对, 屋内没人点灯,看上去黑洞洞的一片,他心下一沉, 有些后悔自己没留下什么人看着顾羿。徐云骞推开门进去,果然里面没有人,月光洒进来, 桌上摆着一碗凉掉的粥,还有一碗没人碰过的苦药。
床褥被人特地整理过, 大概是知道徐云骞爱洁, 所有东西都干干净净收拾了。
顾羿走了?
咚咚咚——
徐云骞听到房顶传来什么动静,他走出去便看见顾羿坐在房檐上,背后便是一轮圆月。
顾羿换下雪白的道袍, 好像变回了他本来的样貌, 穿了一身黑衣, 手肘撑着屋脊, 正在仰着头看月色,好像是察觉到了徐云骞的存在, 朝他招手,“师兄, 上来看看。”
徐云骞足尖一点, 翻身上去,才看见他旁边摆着酒坛子,那坛酒看着有些眼熟, 顾羿道:“师父的。”
徐云骞在他旁边坐下来,顾羿自己喝了点,他酒量不好,大概只喝了不到三杯, 脸色有些红,道:“我偷喝了。”
徐云骞在他旁边坐下,他们小时候就在这个院子里度过的,那时候还有王升儒,王升儒没死之前,好像这天底下无论发生什么都轮不到他们俩来操心。那时候他们在想什么呢,徐云骞一心追求武道巅峰,顾羿一心想复仇。
那时候顾羿总是挂在嘴边一句话,报仇第一,师兄第二。
徐云骞总在想,顾羿很喜欢他,现在他放弃了复仇,自己变成了唯一,但他一点都不开心。
徐云骞甚至希望顾羿能跟他针锋相对,为了以前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打得你死我活。
而不是现在这样,顾羿单方面休战,他濒临死亡,看透了太多事,已经懒得去管那些仇怨。
“我本来想走的。”顾羿说,他换了自己的衣服,准备一走了之,猫鼬说得对,顾羿回到曹海平身边才能活。
“然后呢?”徐云骞问。
为什么没跑?
顾羿被徐云骞教的很好,他知道自己一走了之徐云骞会生气。他也知道,自己不想过那种日子了。
他想赌一把。
“师兄,”顾羿换了个问题,“你说师父到底怎么看我的?”
顾羿自己想明白了,但还是想问问徐云骞,这个问题他只能跟徐云骞聊,世上再也没人能懂王升儒。
徐云骞偏头去看顾羿,顾羿眼睛很亮,好像很期待徐云骞的回答,徐云骞放柔了声音,“他说让我多疼疼你。”
这是徐云骞对顾羿的第一印象,王升儒带着顾羿上山,说他父母早亡,说他身世可怜,让他这个当师兄的多疼疼这个小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