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剑当空(104)
顾羿如果想从里面爬出来,得先刨个坑。
山婆说:“没见过这么怕冷的。”
顾羿昏迷时嘴里一直喊冷,她把炉火烧到最旺也没什么办法,后来只得把全家的被子都堆在他床上他才消停。
“他伤到头了,估计不认人,我年纪大看不住。”老婆婆在身后说。
徐云骞小心翼翼托着顾羿的脖子,他后脑果然有一个豁口,血迹斑斑湿透了绷带。顾羿之前抱着徐云骞滚下山崖,有什么苦自己先受了一遭,后脑早就受伤只不过一直没时间料理,等把徐云骞背到山婆小屋里才松下一口气。
一口气松下,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才开始发作。
顾羿头顶扎着一根绣花针,醒不过来应该是因为这个,不过想来也理解,一个老人肯收留已经难得,哪有那么多闲工夫来照顾人。
徐云骞一手托着顾羿的脑袋,让他靠在自己膝上,顾羿对发生的一切都无知无觉,样子很温顺。
徐云骞自己还是副残躯,此时抱着顾羿如同相互偎依的小兽,山婆看到这个样子倒是对徐云骞态度有了些许好转,声音都放柔了很多,“提醒你一句,他醒来可能不认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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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喜欢你
屋外狂风肆虐, 远远望去没有一条出路,徐云骞无法联系到年先生,在天樾山脚, 他失去了所有的身份,只剩下一个人, 也当了一回真正的人。
徐云骞昏迷了有九天,对于他这个伤势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山婆不是什么大夫, 她老眼昏花, 能把你伤口缠上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当时救徐云骞的只可能是顾羿, 但顾羿对他干什么了?他这小师弟有这么大的本事?
顾羿头上的针已经被撤,过了很久都没醒,徐云骞想了想也没把他从床上刨出来, 只是每天过来看看他。
顾羿醒来那天动静不小, 咣当一声,脑袋磕上床板,徐云骞听到动静赶过来, 发现顾羿痴痴傻傻躺着, 他眼睛尤其黑,湿漉漉的睁着, 却没有焦距,好像被人夺了灵魂。
徐云骞看他那样有点糟心,血迹很快渗透了纱布, 顾羿根本感觉不到疼,好像那个脑袋不是他的。徐云骞想托起他的后脑,手还没碰到人, 顾羿张口咬下,他咬的又狠又急,正咬在虎口上,徐云骞动也没动,也没呵斥他也没揍他,就是一挑眉静悄悄看着。
顾羿眼神有了些许焦距,眨了眨眼睛,好像终于认清了眼前的人,他松了口,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舔了舔虎口上的齿痕。
又湿又热的舌尖撩拨上来,徐云骞只感觉到一片柔软,一时间什么火也发不出来。
顾羿醒来之后做什么事很难预测,他闭了闭眼,然后把自己缩得更深,他不管眼前的徐云骞,也不管自己脑袋上的伤口,什么都不管只想睡一觉。
徐云骞有些哭笑不得,去摸了摸顾羿的脸,这次没咬他,好像任由徐云骞折腾,“别睡了。”
顾羿没回他。
徐云骞问:“你记得我是谁吗?”他问完之后不太确定,他记得上回顾羿在正玄山受伤,醒来之后叫了他一声娘。
“师兄。”顾羿不假思索。
那应该没摔坏脑子,徐云骞本想问在天樾山脚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未开口,顾羿突然又问:“师父呢?”
徐云骞动作一顿,不知道顾羿突然跟他提起王升儒是什么用意,回:“在山上。”
顾羿很长时间都没说话,徐云骞以为他是不喜欢聊起师父,又或者还未反应过来自己不在正玄山。
顾羿道:“我想吃他包的饺子。”灭门案之后顾羿都是跟师父一起过年的,师父对自己很好,他包的饺子好吃。
徐云骞笑了,“等雪停了我们就回山。”他们下山有段时日了,迟早要回去,不管文渊阁里藏着什么秘密,总要看一眼。
顾羿听到这句话没回答,他突然睁开眼,徐云骞还以为顾羿有什么话要说,顾羿道:“我还想吃鱼。”
他嘟嘟囔囔的,好像在自言自语:“我记得我爱吃鱼。”
徐云骞有点跟不上顾羿的思绪,这人想一出是一出,徐云骞认识顾羿这么多年了,从不知道顾羿爱吃鱼,此时应道:“雪停了带你吃好不好。”
“哦,”顾羿把下巴埋进被子里,“那你别忘了。”
这句话说的很软,简直像在撒娇,徐云骞见识过这人撒娇的本事,但那是小时候了,这么一想,感觉顾羿好像心智不太正常。
顾羿现在好像就只有十五岁,可能年纪要更小,此时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忘了徐云骞跟他说过顾家灭门案的真相在文渊阁,也忘了跟王升儒有关,只知道师父和师兄对他都很好。
徐云骞一时微怔,他在坠崖时对顾羿坦白了全部,如今顾羿像是都忘了。他几次想开口说什么,但几次都没说出口。
他从未见过顾羿这样,眼里的仇恨偏执一并褪去只留下了最本质的东西,他身上没有一把刀,想吃鱼会说,愿意跟他撒娇,回想起师父只剩下一顿饺子。好像感觉这世界很安全,他只需要缩在自己的被子里什么都不用想。
人生不过是大梦一场,顾羿现在深陷梦境,给自己造了一个巢穴,徐云骞不忍开口,怎么一下给他把真相灌进去。
他舍不得。
炉子上热着羊奶,顾羿人刚醒,不敢给他吃太多,只能先给他喂点奶,顾羿很乖顺,给他吃什么就吃什么,实在很好养。
顾羿一直不想下床,徐云骞只好把炉火烧得很旺,然后给他套上一件烟灰色的棉衣。三天后顾羿终于愿意下地,他身上有不少伤,却还是把山婆家三房小院给逛完了,他好像觉得很没意思,每日就跟在徐云骞身后跑。
徐云骞和顾羿寄住在山婆家,不好什么都让一个老人家干,劈柴烧火之类的重活能帮还是要帮。
顾羿说不清为什么要跟着徐云骞,就觉得师兄很养眼,他穿着粗布麻衣,手上没有什么佩剑宝器,有时候拿着一根烧火棍,有时候拿着一根锅铲,像话本里的故事,仙子下凡给人当媳妇儿。
顾羿什么都没干,感觉自己娶了一个小神仙一样的媳妇儿。
山婆一直在炉火旁绣鞋垫,此时也没抬头,手中一翻,一张黄符从袖中飞出,不偏不倚拍到顾羿脑门上,顾羿被拍了个正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硬生生顿在原地。他眨了眨眼睛扯掉额头上的黄符,想跟这老太婆拼命,徐云骞眼疾手快,一手捞过顾羿的腰把他往后拖了两步,“别闹。”
顾羿被徐云骞箍住,只能打言语官司,“你绣花真难看。”
徐云骞:“……”山婆眼神不好,每天凑在烛火前绣鞋垫,那上面张牙舞爪的,鸳鸯不像鸳鸯燕子不像燕子,统统都像妖魔鬼怪。只不过徐云骞教养好,怎么也不会跟山婆说这些。
山婆大概很少被人戳到痛处,闻言冷笑一声:“你身上有鬼。”
“你……”顾羿龇牙咧嘴的,好像要把山婆一口咬死算了。
徐云骞半搂半抱把他拽走,山婆一张黄符又飞过来,这次贴在顾羿后背,嘴里念念有词,“有鬼。”
徐云骞一直觉得老人家总是迷信,他一个道士会画的符都没有山婆多,等到了入夜,徐云骞总算是明白山婆说顾羿鬼上身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