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孤注掷温柔(103)
由于子周子归的关系,这一趟认亲,连带子释也认了外公外婆,认了两个重量级的姨妈。最了不得的,是顺便认了两个超重量级的姨父。
“你们哥儿俩,如今一个姓李,一个姓谢,一个伯爵,一个侯爵,同住一所宅子,恐怕不合朝廷的规矩……”
“姨妈,不怕,御史台不敢参我们的。”子周突然插话。
子释想起席远怀,失笑。真要有人为这点事弹劾兰台令和司文郎,不知右谏议大夫会否大义灭亲?
“御史台的事情且不说,你们兄弟都已到娶亲的年纪,小还也该讲人家了。特别是小免你,总要为李家继承香火。等你成家,不可能仍叫小全小还同住。小还一个女孩儿家,千金小姐身份,从前是没办法,只能跟着兄弟厮混,如今外祖父母俱在,理应承欢膝下……”
子周子归一齐看向子释。
“姨妈说的是。”子释沉默片刻,点头接道,“这些年来,我们兄妹三个相濡以沫,彼此依赖惯了。突然一下子说要分开,多少会舍不得。过几天,等合适的时候——”
“大哥!”
子释温柔的笑:“你们都长大了,总不能老像小孩子粘着大哥。再说,无论如何,得多替两位老人想想。”
韩侯老俩口,对双胞胎喜欢得了不得。昨天把三人留在府中,视线几乎一刻也没离开过子周和子归。
虽然与外祖父母团聚是非常高兴的事,可一想到要离开大哥,还有最近长辈们时不时提及终身大事的话题,双胞胎心里无端的慌张。子释看弟妹那副没着没落的模样,正要开口,旁边宁三少冷不丁插话:“你们的宅子在恩荣坊是吧?从恩荣坊到恩泽坊庆远侯府,快马不过一刻钟,住哪儿不一样?有必要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么?小还,你不是爱骑马?表哥送你一匹好马,管保你从外公外婆那里回去看你大哥,跟飞似的……”
子归撇撇嘴:“人家的小骢跑起来快得很,才不用你送。”小骢是她那匹枣红马的昵称。
女孩子神态娇憨无邪,明媚可爱,宁阗一边贪看俏丽模样,一边随口应道:“小骢?那我再送你一匹小白,好配衣裳……”
子释侧头朝宁阗扬扬嘴角:“让表哥见笑了。”继续对弟妹道,“我也正要说这个,隔得这么近,尽可以两边跑……”
“哪里……”宁阗心不在焉的回答。暗道,这李免如此笑法,端的勾人得很哪!跟小还妹妹比起来,完全不同味道。我要也喜欢男人,只怕多瞧两眼都受不了……回头跟庭兰说说去,嘿嘿……
八月二十九,三兄妹进宫拜见二姨妈迟妃娘娘韩纾。
话说到一半,皇帝来了。
聊了几句家常,迟妃忽道:“陛下,臣妾实在中意谢还这孩子,认了做闺女,想求陛下赐个有福气的名号,不知道有没有这个福分呢?”
在场诸人全愣了一愣:之前明明没有说起这个话题啊。子释大概明白娘娘的用意,紧张的等着皇帝如何回复。却听宁夫人道:“陛下,昔日我们姐妹三个,二妹跟三妹年纪差得不多,最是要好。而今二妹膝下孤单,小还无所怙恃,两人见了面就跟亲母女似的,任谁看了都要掉眼泪……”
迟妃模样性情都极出色,如今姿容虽然比不得年轻时候,在皇帝心中还是剩了点分量的。何况昔日谢家的事情,本来也有说不过去的地方。赵琚想了想,道:“谢还谢子归,既是子归,合当“宜宁”,就叫“宜宁公主”罢。让内务府准备册封的东西,选个近一点的好日子。”
大家一齐跪下谢恩,又向皇上、娘娘及新鲜出炉的“宜宁公主”道贺。
晚上回到家中,三兄妹围坐在书房里。
最近各种事情纷至沓来,疲于应付,很久没有这样悠闲共度的时光了。所有的一切来得太快太猛,眼花缭乱之后,有一点头晕。大悲大喜都沉静下去,泛上心头的,是浅浅的余痛、淡淡的忧伤。
不约而同的,三个人都回避了正面话题,只把这些天积攒的花边八卦抖出来说说笑笑。最后子归问:“大哥,明天就要正式去翰林院上任,我让阿章早点儿叫你吧?”
子释本来还笑嘻嘻的,闻言立刻道:“快叫味娘拿缬草根煎一碗水来,我喝了就睡。”
缬草根煎水,安神助眠,是李章特意托人从老家深山里采的,刚捎过来孝敬大少爷。
等着煮缬草根的工夫,子释到底还是叹了口气:“子周、子归——我喜欢这么叫,你们没意见吧?”
双胞胎摇摇头。
“以后——”揉揉脑袋,“以后,只怕很多事情大哥都照应不到了。虽说自有人会照应你们,但是……”想叮嘱什么,然而千头万绪变化莫测,终究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最后拍着自己额头傻笑:“呵呵,大哥啰嗦了这么多年,就不再啰嗦了,总之你们要时时记得多加小心。”
双胞胎忍着眼泪点头。
“今天……迟妃娘娘和宁夫人那番举动,为咱们,特别是为子归,树了好大一座保护伞哪。两位姨妈果然不简单……”一个公主名号,免去多少无聊纠缠。即使是皇帝大色狼,当时也露出意外又尴尬的样子。看来这父女名分,还是不能完全不在乎的。
子归嘟哝:“可是,为什么要叫“宜宁”啊,就好像,好像要嫁给宁家一样,太难听了……”
子周无奈道:“归宁的“宁”和姓氏“宁”差太多了,子归你不要胡扯好不好?”
子释笑:“你现在可是公主了,娶公主做驸马很麻烦的。就算宁三少自己乐意,他爹他爷爷也不见得乐意。那种花花公子,怕是没胆子违逆家长吧?我看他不至于着迷成那样。话又说回来,他要真肯为你着迷成那样,也不妨考虑考虑……哎哟!”背上挨了妹妹一粉拳。
九月初一大清早,李府所有下人难得的鸡飞狗跳一片闹腾:做饭、备马、套车、收拾东西,还有……呃,叫大少爷起床。
子释连续紧张忙碌好些天,心情突然放松,再加上临睡前喝了俨俨一碗安神汤,直到早饭好了都没醒。
李章进去看看,出来了。再进去看看,又出来了。李文轻轻跺脚:“阿章,等你叫少爷起床,等到太阳落山!还是我来吧。”“啪”一声推开门冲进去:“少爷!”走到床边,声音一下咽回了嗓子眼儿,跟蚊子哼哼似的:“少爷……大少爷……”
李章在他后头,小声道:“再等会儿吧,好不容易睡这么沉。”
“头一天上衙门就迟到,恐怕不好。”
“听说不过是罚俸,罚就罚吧,多少钱也买不来一场好睡。”
——当铁面无私二少爷亲自来催大少爷起床的时候,拦在门外的两位忠仆回的就是这句话。
子周气结。想当初多么忠厚老实的小伙子,跟了大哥几个月,就变成这副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德行。瞪着眼睛压低嗓门嚷嚷:“你们知不知道,因为要跟大哥交接,陈阁老亲自在兰台司候着呢!”
陈孟珏受命为“忠烈祠”撰写碑文,自觉荣幸非常,兼之与李彦成当年也曾有过同僚之谊,又在大殿上见了故人之子的风采,颇为期待与子释再会。前日退衙时和子周路上偶遇,特地打了个招呼。
“啊?那……二少爷请吧。”李文和李章左右让开。二少爷进去了,却没有动静。两人正疑惑,只见二少爷侧身出来,把门轻轻带上,低头转个圈,断然道:“阿文,你跟尹平拿我的名帖去翰林院,捎个信给陈阁老,就说……就说昨儿从宫中出来得晚,大哥受夜风着了凉,迟些过去。阿章,我把尹安留下,等大哥醒了,你跟他一块儿陪着出门,他熟路——”说着,敲敲脑袋,“算了,管不了那么多,我先走了。”
二少爷去远了,李文嘿嘿笑道:“我就知道!二少爷看着凶,其实回回都拗不过大少爷和三小姐。从前我一直奇怪,兄弟两个性情怎么差那么多,原来……”
“阿文,大少爷不是说了不提这个?该怎么着还怎么着,咱们就想着如何叫少爷小姐多开心便是了。你赶紧跟平哥送信去是正经。”
等子释终于起床,听说已经差人请了假,索性从从容容洗漱吃饭,换上官服。把那紫绣袍、白玉带、金丝冠,一样样穿戴停当。子归微微笑道:“大哥,我真的有好久好久没见过你这样儿了。”——昔日李阁老府上长公子,呼朋唤友斜桥倚栏,穿戴上的讲究比这个有过之而无不及。
围着的女仆男仆统统看傻了眼。不是不知道大少爷漂亮,天天对着,慢慢也看习惯了。突然换身衣裳——
“就跟年画上走下来的神仙似的!”味娘赞了一句。
“年画上的神仙都呆呆的,哪有少爷好看!”小曲嘴快,说完了才想起脸红,双手捂着不敢松开。
子释接过李章递来的象牙鱼符挂在腰间,一副事不关己的语调:“不好看怎么行?不能失了朝廷体统啊……”
子归把一个小包裹交给李章:“衙署的饭菜大哥恐怕吃不惯,这盒子里是雪茸饼,盅子里是五元汤,隔水馏一馏便好。拿稳别洒了。其他物事都在车里放着,头一天去,也不知有啥缺啥,你跟大哥进去留心看看……”
直到过了巳时,新任兰台令终于抵达翰林院兰台司。普通双轮马车,四个男仆跟着,这排场在同品级官员中朴素得不能再朴素。可是,头天上任就迟到,叫德隆望尊的上级兼老前辈领着一干同僚下属等了个多时辰,这派头也大得不能再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