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食无忧[穿越](293)
他仔细看了看吴集,极年轻的一个,若真到了那么一天,确是可惜了。连枝认真道:“你瞧着哪宫好,我想法子把你调进去,若是你有意,叫福生把你也带去昭华宫。”
“奴才哪里都不去!”吴集自知说不过他,只好闭上嘴,静静地擦他的盆景,过会又补充一句,“死也不去。”
连枝无奈地摇摇头。
吴集半晌又突然想起来:“那个新来的安顺还在外头跪着听差,以后叫他进来伺候您?”
“伺候我作甚么,”连枝蹙眉,“看着给他安排个差事便是。”
吴集困惑:“奴才瞧着,以为您是看他顺眼……”
连枝道:“他在我这犯了错,只怕回去也活不了几天了,人又呆愣,被人整死了都不知冤主是谁。都是父生母养的,我若不把他要过来,瞧他被席子一裹扔出去不成?”
吴集抱起宝石盆景要出去,嘟囔一句:“奴才觉得您该喝点消食茶了。”
连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待回过味来,又气又笑地扔了支笔过去:“胆子大了,敢说我吃饱了撑的?”
吴集一溜烟儿地跑了。
连枝回到榻边,从床内的暗格内拿出一只小木盒,里头整整齐齐地叠着一沓信,落款都是一样的。他盘腿坐在床上,一封一封地拆出来看,脸上的疲惫随之眼中逐行的字句而渐渐消散。看过一遍,他嘴角已微微扬起而不自知,随后又从胸口掏出一封新的来,信封上隽秀小字落着“云生亲启”,每个都似蜜糖般落进心口,单这几个字,他就摸着笺纸反反复复地读了好几遍。
闵雪飞才去了趟晋州公办,听说近几日才赶得回来过年,好些日子没见了,连枝心里凭空忧他会不会太累,又是不是瘦了。他下了床,展开梅花小笺想给他回一封信,可是提笔良久,也不知该从何下笔,话太多,一时之间竟堵在心口,争先恐后地害他忘了该如何言语。
放下笔,又躺回床上,连枝将薄薄的信笺贴在唇边,好似这样就算吻到了宫外的那个人。这宫墙里再冷,只要日日看得到闵雪飞的信,连枝心里就总是暖的,天塌下来他都不怕了。
他打开信,又看了一眼。
雪飞说,不日即可相见,静候佳音。
连枝心里又是一阵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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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元宵灯会,御花园里布置了一番,也都挂上了各色的样子灯,一早儿戏阁里就开了戏,宫女内侍们装点了戏台,摆上贡品碟子——这是准备要从早唱到晚,年年都这样,十好几出戏目,满宫同乐,往日里难能玩耍的皇子公主们,今儿个也都能一口气听曲儿听到饱。
坐在下侧次位的年轻皇子俊秀儒雅,正是燕思宁,旁边儿便是太子,华贵是华贵,可是也不知是不是胎里没有吃足,长得比别人都慢,八岁,小小的一个,团在高高的桌案后头好像就要看不见了。
燕思宁对这个太子没什么意见,纵然因为有这个小东西的存在,使他这辈子也难以触及龙椅,但他对此也没什么太大的执念,宫里的血雨腥风他自小便在看,父子离间,手足相残,看多了,竟也觉得荒唐——为了把椅子而已。当初,就是这把椅子,使得那位英勇一世的越王,至今还在暗无天日的深牢中求死不能。
他不想重蹈越王覆辙。
藻井上那条衔珠的龙,每次仰头看时,他都觉得压得人透不过气。坐在那底下,就像是顶着把尖刀,时时刻刻都会刺下来,令人夙夜难寐。
燕思宁拿了身边一只软团,垫在小太子屁股底下,小小的孩子才刚开蒙,正是头疼太傅话太多的时候,还不太懂什么,更不知自己肩上已隐隐负起了百姓苍生,他只是因为坐得高了能够到菜便高兴起来,转头吧嗒吧嗒地朝燕思宁眨眼睛,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嘴笑开了,奶声奶气地说:“谢谢大皇兄。”
燕思宁笑笑,把他案上的碟子都拽得近一些。
小太子自己乖乖坐了半晌,可是曲儿他又不爱听,灯也就是那些,去年就看过了,很是无聊,他老实坐了没一会儿,便忽地跳下座来,端着他最喜欢的一碟-乳-果子,迈着腿哒哒地往燕思宁的座上跑。上头皇后吓了一跳,底下福生也赶紧去追,小太子谁都不听,一口气跑到燕思宁跟前了,仰头看看他,不由分说地往他座上挤。
福生赶紧抱他:“太子哎!这是大皇子的座儿,咱快回去。”
燕思宁一把搂住他:“没事,让殿下坐这儿就是,不妨事。”
小太子偷偷做个鬼脸,心安理得地团在燕思宁身前,吃他碟子里的乳果。
戏台上绵绵地唱,似乎是江南来的戏,特有的水嗓绸缎似的妩媚清透,据说是乐伶坊排了一年练出来的,就为着今天。乐伶舞起绸带,既歌且跳,和北方烈烈带着风沙的曲儿截然不同,有种溪流似的温柔平顺。他边听,脚尖随着节奏轻点,便这时,侧边上进来个人,那戏台子上的温顺仿佛一下子都过到了他身上去。
福生看见他,欲言又止,但到底是没说话,只是退后两步看他一眼。
连枝走过来,燕思宁听见他咳嗽两声,不由问了句:“怎么,病了?”
“多谢殿下关怀,”连枝垂首,“略感风寒罢了。”
他怀里的小太子也甩甩小脚,仰头看连枝,似个大人似的学道:“连监要注意身体呀!”
连枝躬下-身子笑:“奴才也多谢太子殿下关怀。”
一曲终,皇后娘娘领头喝彩赐赏,周围吵闹,燕思宁抱着小太子,忽然低声道:“耿大人前日回家去了。狱司没怎么为难他,人也没什么大碍,只是消瘦了几分……我竟不知耿昭忠何时被移去了狱司。”
一句看似自言自语的话,也不知是跟谁说的,福生下意识扭头看了看旁边的连枝。连枝低着头,好一会儿新的曲儿开唱了,燕思宁以为自己等不来什么回应,台上的小武行咿开第一嗓子,才恍惚听后头有人说话:“耿大人为国为民,是有福之人,有陛下-体恤,自然无虞。”
小太子好奇地绕到燕思宁肩头往后看,见到连内监朝他一笑,他也咧着牙回应。
答非所问,燕思宁自嘲一下。
唱了两个多时辰,小太子就撑不住了,窝在燕思宁怀里昏昏欲睡,外头是正午的天儿,却依旧落雪,琉璃瓦上白茫茫一片,有几只打宫墙上头越过的猫爪子印,梅花形状地点出一排。福生小心翼翼地接过睡熟了的太子,告了皇后和陛下,便抱着他回昭华宫去了。走前,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连枝,话就在嘴边上,可他说不出来。
燕思宁理了理衣襟,小家伙睡过的地方还热热的,小孩子就是阳气旺,跟抱了个火炉似的。他看连枝总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不禁皱了下眉:“你想过以后的打算没有。”
“嗯?以后?殿下指什么?”连枝回头,笑说,“以后岂不就是伺候老了。”
老了就是死了。太监没有什么以后,也不敢有什么以后。
燕思宁有些恼他避重就轻,或者装疯卖傻,他其实心里都知道,可就是不说,没人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他忽然想起那个闵雪飞,如今也是官居高位,似乎背地里和连枝走得很近,他见过他们两个在宫门口-交换书信,也许还交换了点儿别的什么东西……那闵雪飞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罢了。”燕思宁拍拍衣裳,要去更衣。
正待起身,忽地主位上几声猛咳,一声碟盘碎落的声音,季皇后惊起来,一下子拽住了几欲倾倒的天子,那沉甸甸的身躯倒在皇后身上,一下子就将她压垮了。
戏戛然停止,满堂慌乱,皇后失了神,连枝快步冲上去,扶住天子另半边臂膀,高声呼喊:“——传御医!快传御医!”
第178章 连枝专场·下
第一七八章 连枝专场·下
天子一下子病倒了,来势汹汹。
之前天子身子便不怎么好, 小病不断, 总好不透彻, 御医曾劝他多多休息。可是国事繁忙,君是天下人的君,国亦是天下人的国,哪里能闲得下来。他的太子还小, 他的皇后还年轻, 实在是有太多计划没有完成,没有一日是能停下来的。
御医们把了脉,施了针, 天子迷迷糊糊却还不醒,众人心惊胆战,不是不敢确诊,是都不敢说。于是连忙自宫外把陈阳请了进来, 他如今是统领御医司,又是跟着余提举学了新式医术的人, 说话更有分量。
只可惜余提举半年前告假回乡, 竟至今还没回来,否则该请他进宫来诊治。
陈阳提着药箱进了宫,直奔天子寝宫,还没撩开幔帘便听其喉中嗡嗡,他当即拉开药箱抽屉,倒出白瓷瓶子里一粒棕黑色药丸:“广济医局的安宫牛黄丸。牛黄砂珠, 犀郁麝香,雄黄-冰片,栀子芩连,炼蜜成丸。化浊开窍,镇惊醒神,诸位可还要再验一下?”
哪里还有时间验?余提举的医术他们放心,陈御医的为人季皇后放心。两厢都点了头,陈阳立刻让人把丹丸用水化开捣碎给天子灌服下去,再重针刺醒。约莫有半柱香-功夫,那喉咙里的粗痰声似乎渐渐地熄了,人也更加安稳,虽说依然是半睡半醒,却也比方才好得多。
安宫牛黄丸他们早就自广济医局见过,其效用神奇,救活危重无数。如今都用上了安宫丸,天子病因更是清晰无误了。
众医盯着陈阳,半晌见他将季皇后引至一旁,低声道:“娘娘,陛下是……中风。”
季皇后踉跄一步,哑声无言。
陈御医想伸手扶她,又想起身份有别,只好退回来道:“娘娘先不必慌神,中风亦有轻重之别,陛下若能尽快转醒,再加以适当药养和针灸,数月内便可恢复如常,以后勤加注意,长寿百年也是有的。只是这病本就是重压之下、积劳成疾,暂愈后需修身养性,切不可再情绪激荡、日思夜忧。”
季皇后到底是武官家小姐出身,性子更沉稳一些,她定下心神,又仔细问了陈阳几句,听他一一答了,听明白只要今夜能醒过来,便是有救。
只要有救就行,只要能救就行……
陈阳开了药,活络通经,止风醒神,神昏需下猛剂,加的药量让御医司有些惊怕。只是如今皇后主事,她并无异议,只管叫陈阳放心诊治。
自正午到黄昏,灌了三服药下去,又吹鼻取嚏催醒,施针止痉。季皇后靠在龙榻旁,握着天子的手,至卯时,她忽地感觉到掌心一跳。
“素娘……”
连枝一直盯着下头小的们煎药,不敢假借人手。下头人惊怕手抖,没轻没重,滤药汁时滚烫的汤水一下子倾洒在连枝手背上。就这么一罐药,病情急迫耽误不得,连枝愣是受住了没动,末了擦擦手,也不说什么,捧着一碗浓汁匆匆便去。
到了门前,还没过了门槛,就被殿内的人拦了下来。
对方接过药碗,谨慎地看了看,又挑起眼梢对他道:“连内监,陛下已醒转,并无大碍了。内监辛苦,便回去歇着罢。”
“……”他不知是懒得避讳还是刻意要给他难堪,竟将那药汤倾进了花盆,连枝怔了怔,半晌瞧见禁卫来了,守住了殿门,他心里咯噔一下,转身就往司宫台上走。
安顺被分配了个洒扫太监的活儿,倒也没什么怨气,依旧傻呵呵地干活,见连枝大步流星地回来,还知道叫人。
进了安荣居,连枝从床缝暗格里掏出装信的木盒,扯过炭盆子,平平静静地将信拿出来一件一件地烧了。他曾想过,若是到了这么一天,自己该是如何,可真等到了,又觉得实在是没什么感受。
烧到最后一封,闵雪飞写的不日相见,静候佳音。连枝才猛然间,心底狠狠地抽了一下。
他到案边,抽了张信笺,提笔飞快地写了几行,写罢一顿,又拿墨团涂去,揉烂了纸张扔进火盆。再抽新笺,握笔,停停顿顿写了良久,雪白的笺上才只有两个字: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