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美人(319)
“你看那些病毒……一开始只是由陨石传播,于是,基因里对病毒没有抗性的人死去了,有抗性的人则活了下来。”
“之后,死去的人变成了新的感染源,病毒在他们的体内得到增强,活着的人被咬上就会感染。”
“再然后,土地、水源、空气、声波、磁场、辐射……病毒传播的方式越来越无孔不入,人类生存的空间越来越狭窄,就好像有一个未知的生物,或者说一群生物,正旁观着人类的灾难,看着他们如何狼狈地应对,然后操纵病毒进行针对性进化。这让我想起了,人类孩子小的时候,也总是很喜欢逗弄路边的蚂蚁窝——先是用树枝去捅,然后用水浇,然后火烧。直到再不见一只蚂蚁从洞里钻出,才会丧失兴趣,起身走远。”
“我说这些,并非认为人类在未知面前如同蝼蚁,事实上,在这场难以想象的灾难面前,每个还挣扎活着的人、曾经为人类延续而死去的人,都已足够伟大。”
他说到这,忽然支起身,去吻男人的唇。
殷夷渊僵了一下,手臂搂住他的背。
明明是他主动的一吻,但殷夷渊回应的力道却有些出乎意料地凶狠。
自他重病以来,殷夷渊对他始终小心翼翼。
可此刻,男人近乎惩罚性地碾过他的唇,又蛮横地闯进来尝他嘴里的味道,似乎平日里那些旁人难以窥测的情绪,都在忽然间爆发了。
他的睫毛沾上细碎的水珠,呼吸也变得急促。忽然意识到,对方或许察觉了什么——
他才刚刚产生这样的想法,就听到男人冷沉的声音。
“无论基地里谁用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劝说过你,无论你是否能听清楚它们的话,你都不能应答,不能交谈。绝对不能。”
他的唇被放开,伏在男人胸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问:“为什么?”
很多年前,在末世刚开始的时候,所有听到他胡言乱语的人都当他是个疯子。
但是现在,基地明明已经确认了“它们”的存在,为什么殷夷渊还是不肯相信他?
他喘着气,道:“我是基地里唯一能听到声音的人。只有我有可能与它们交谈。老师,你是这个时代最顶尖的学者,要承认这些颠覆科学常理的东西对你来说很难,但是……”
殷夷渊忽然打断了他:“你的观测值只有1,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他随时可能发生感染异化。
或许是明天,或许是下一秒。或许只需要一个开关,一根引线,一句回答。
“眠眠,”殷夷渊抱住他,“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恒常的东西,接受未知、修缮已知是我从很早之前就已经开始做、并且始终在做的事情。”
“我唯一不能接受的事情,只有失去你。”
他怔了怔。
片刻,他感觉自己的眼中又蓄满了泪水,喉咙也有些哽咽。
“可你明明也知道……”这世间没有永恒的相伴。
自己的身体已经不能够支撑太久了,他们总会分别。
殷夷渊打断了他的话。
“我们出去走走吧。花园里的花开了,我刚才路过的时候看到。很漂亮。”
*
“基地全体观测数值仍在持续下降!”
“隔离中心已经满员了!不能再收人了!”
“外面死了多少人?”
“数不清了。街上都是血。”
“再这样继续下去的话,距离人类灭亡可能不到半个月……该死!”
吱呀一声,铁门忽然被打开。
走进来的是一个黑发黑眼的男人。对方有着一张温和英俊的脸,皮肤却极为苍白,仿佛从未见过阳光。
他当然认得这个人。
殷夷渊的下属。宁子谦。
半个月前,宁子谦带来了一份基地研究报告。报告里确认了“它们”的存在。宁子谦向他提出一个请求。
“X。”
宁子谦走到他面前。
“你考虑得怎样了?”
除了殷夷渊,基地所有人都称呼他为“X”。
一个基地赋予的代号。一枚危险不安定的炸弹。
他靠坐在床上,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探手到床边,拉开抽屉,取出一个盒子来。
宁子谦看了一眼。
只是一个普通的塑料盒子。里面装满了白色的粉末。
“里面装着的,是上次你找我要的干燥剂?”宁子谦问道。
他“嗯”了一声。
装满干燥剂的盒子对他此时的身体来说已经有些太重了,但这盒子对他而言十分珍贵,以至指节用力地泛白,也不让盒子有任何摔落的可能。
他稳稳地拿住了,又轻轻放在自己的膝间。
“‘黑幕’已经拉起,唯一还能看到星空的地方只有天文台。那里已经被封锁了,不过今天晚上,我有办法带你进入。”宁子谦说。
他点头。然后打开了盒子。
宁子谦忽然问:“你在干燥剂里放了什么?”
一阵馥郁的香气从盒子里飘荡出来。他伸手进去乳白色的颗粒里摸索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将埋在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是一朵花。
一朵玫瑰花。
玫瑰的花瓣开放到了最为绚烂的时刻,又在干燥剂的作用下永远冻结。
他想起那天,殷夷渊推着轮椅带他出去。房间外是一片小小的花园。
隔离中心位于一个挖下来的深坑,花园周遭就是高高的围墙,上面站满了携枪的警卫,对他们的出现警惕抬枪。而殷夷渊仿佛不觉。
那天阳光正好。他们走到盛开的玫瑰丛边。
殷夷渊看着那朵盛开正艳的红玫瑰,忽然道。
“你们很像。”
他道:“很像……吗。”
这样脆弱的、美丽的花。在绿植被病毒感染纷纷枯萎凋零的末日,竟倔强地得以存活。
它开在丧尸横行的原野,也开在围墙高筑的基地。开在逝去之人的墓前,也开在幸存者的手边。
它将灰烬的世界点缀以亮色,在人们绝望的眼中带来生的摇曳。
那首末日前著名诗人写下的诗歌,时常在风里传唱——
“我是个绝望的人,是没有回声的话语。”
“丧失一切,又拥有一切。”
“最后的缆绳将我勒于崖边,你牵系着我的生命的希望。”
“我以沙哑的声音为你而歌——”
男人低沉的声音念诵诗歌最后一句。
“在我贫瘠的土地上,你是最后的玫瑰。”
夕阳沉坠,橙红的光芒照耀着尘世。
殷夷渊低下了头,在冰冷的枪械和黄昏的余晖中啄了啄他的唇,对他说。
“活下去。”
此刻。
他拿看着那朵永远不会凋零的玫瑰,小心放到床头,又从枕头下拿出一张小小的信卡,垫在玫瑰下方,然后解释道。
“留给他的。”
宁子谦当然知道“他”是谁。对此,一种隐秘的嫉妒升了起来,让他忍不住去偷看信卡上的内容。
信卡不大,内容也不多,只有短短一行。
宁子谦知道他手起不了劲,拿笔也困难,但这行字却仍清秀优美。虽然笔画之间多有停顿。
“永为你盛放。
——你的玫瑰。”
*
天文台在基地最高处。
“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你一个人进去吧。”
宁子谦道。
山上风大,不适合戴隐形眼镜,于是,男人一双浅红的眼瞳显露在风里。
“你只需要应答,然后交谈,过程中抓住机会询问。所有该问的问题你都已经清楚了,”宁子谦道,“最关键是,在被完全感染之前,怎么把消息传递回来。”
“耳麦戴好。你衣服所有口袋里都装有窃听器,颈后和手腕内也各植入一枚,无法出声的时候,你可以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