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美人(174)
漆夜是当初喻斯年在乐园里的化名。
或者说,喻斯年,才是当年漆夜重回到现实世界的化名。
如今全球著名的国际影帝喻斯年,二十三岁出道,在短短五年之间就已经声名鹊起享誉世界。可是他出道之前的经历,就算是世界上最擅长搜集信息的狗仔,也挖掘不出一分一毫。
当然挖不出来了,谢眠淡淡想——毕竟喻斯年这个人,在出道之前根本就并不存在。
存在的是行走在黑暗里,满手血腥的杀手漆夜。
喻斯年的身份背景,原著书中未曾提及一分一毫。就连喻斯年本身,也只不过是原著里的背景炮灰而已,甚至连名字都只出现了一次,就死在一场飞机失事里,将全球最知名的华人导演薛应念筹备了多年的电影男主名额拱手相让。
之后,主角攻之一的周瑾得以成功上位,饰演电影男一号,又在试镜中刻意照顾,让主角受得以成为电影另一位男主,两人一起奔赴海上拍摄,甜蜜HE。
喻斯年……不,此时面无表情的他,仿佛又变回了谢眠在初见时候的漆夜。
那个拥有“杀戮之刃”的名号,乐园排名第一的轮回者——为了完成任务,无论人类和怪物,挡在他面前的生命都只有一个下场——就像他名字给人带来的那样。
漆黑深邃的夜晚,如同恒久寂静的死亡。
对方落入罪渊执行任务的时候,罪渊中怪物的哀嚎甚至能被最高层的他所听见,也因此吸引了他的兴趣,而有了第一次的精心设计的遇见。
漆夜在一开始的失控之后,又恢复了面无表情,就像一块无生命的石头——如果忽略他已经青筋毕露的握剑的手的话。
只是,和谢眠第一次见到他时不一样的是,他并没有带着那作为杀手时候随身的面具。
他已经很久没有带了——自从夏眠临死之前,看着他扬起虚弱的笑颜,希望他能脱下面具,真正作为一个“人”而不是“工具”活着,去看看这个鲜活的世界的时候。
于是他学习如何去扮演一个“人”。
比起复杂残酷的暗杀技巧,这并不难学。他是沉默的杀手,亦是天生的演员。很快,人的喜怒哀乐,思维方式,行事逻辑,他都学得惟妙惟肖。
他脱下了面具,却似乎又带上了新的面具,但这次的面具并无触感,带的时间久了,就会以为自己本来就是这般模样。
不过这也没什么。心爱的人死了,他活成对方期望的模样。没有什么不好的。
自此之后世上少了漆夜,多了喻斯年。
而喻斯年,唯余思念。
“……蚀骨,你既然杀了夏眠,就不该再出现在我面前。”漆夜不再纠结称呼的问题,他低低开口,又神经质地重复了一遍,“你不该出现在我面前。”
谢眠却只微笑道:“杀死夏眠的凶手就在你面前,你为什么不向我挥剑?”
漆夜沉沉目光看着他,脸上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崩裂。
谢眠继续道:“还是说,你的仇恨就如此脆弱而肤浅,就凭这张脸,你就下不了手了?嗯?”他语声低柔而撩人,苍白的容貌与昔年如此相似,却微微勾着唇——夏眠永远不会露出这样蛊惑人心、似勾引又似无情、似怜悯又似嘲讽的表情,然后嘲弄地唤他,“……人类。”
漆夜面色扭曲了一瞬。
他的身形骤然消失,下一秒,却已经出现在谢眠面前!
“凛霜”如同惊雷掣电般极速迫近,带起无尽寒冷杀意和可怖锋芒!
旁边姬语已经紧张得快要昏厥过去,他拼命祈祷谢眠能够顺利躲开这一剑,却又同时祈祷谢眠不要还手——蚀骨一旦还手,两人带起来,对这个世界而言,就是天崩地裂!
谢眠却不躲也不避,只撩着眼皮淡淡看着男人,连眨都不眨一下。
电光火石的一瞬。
锋利剑刃在谢眠脖颈前微毫的距离骤然停下。
世界好像也在此刻静止了下来,连风声都轻不可闻。
漆夜哑声开口:“……为什么不躲?”
谢眠:“为什么停手?”
漆夜沉默了很久,才哑声道:“我曾发过誓,我这一辈子,绝不会用这把剑指向……他。”
谢眠淡淡道:“夏眠已经死了,你指向的是我,不是他。”
漆夜俊美的脸扭曲起来。姬语从来没见过他家队长露出过这样恐怖的表情。他仿佛咬牙切齿:“谢眠……你在逼我。”
“我逼你什么了?”
谢眠仍是笑,他身子前探,似乎想靠近漆夜,可脖颈却也因此凑近了剑刃。
一道细细的血痕显露在他纤细的脖颈,漆夜下意识后退一步。
他再上前,漆夜再后退。
姬语呆了呆。
明明拿剑的是他家队长,为什么现在的情景却好像两者反了过来?
谢眠唇边笑容越来越大,深红血眸注视着漆夜。他身上属于夏眠的柔软和天真早已全数消失不见了,唯独留下的是属于怪物的残忍和疯狂——除却那张脸,此刻他与夏眠已经没有丝毫相似。
“你看,你不敢。”
漆黑看着那怪物勾着殷红而薄情的唇,张张合合,吐出的却是携着玫瑰花香的剧毒,又用无形的尖刺将人缠绕,非要刺人心脏,扎人骨髓,才算本性流露。
它说。“你不敢对着你的仇人挥剑,你凭什么说你爱夏眠?”
漆夜握剑的手忽然颤抖起来,他低吼道:“够了!蚀骨,你在找死——!”
谢眠纠正他的说法:“你说的不对。我早已经死了。我因人类怨恨而生,是亡魂冤孽,怪物之王,你应该清楚这点。”
一声清脆的响。
“凛霜”已经被他的主人狠狠扔到了地上。
下一秒,谢眠只觉天旋地转,后背一个剧烈碰撞。
他被漆夜推倒在了地上。
绑在后脑的发带散开,卷曲的长发铺散在身下,慢慢浸透了血。还有一些溅在了他的脸上。
男人就像是一只疯了的恶狼,狠狠把他压住,膝头卡在他两腿间,低伏着身体,是完全钳制的姿势。
对方用五指扣住他咽喉,“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我只是发誓不用剑对着你,可这不代表着我不能——”
谢眠仰着苍白的脸看他,又笑了,“你确定你发誓的人,是我?”
漆夜忽然哑言。
他刚才口不择言,竟又把眼前怪物当成了夏眠。
被他压制在身下的人,肤色苍白,脸颊沾血,却没有半点柔软虚弱模样,唇边的笑肆意又疯狂。
明明半点都不像。
除了脸。
“……为什么不反抗?”漆夜扣着眼前这怪物的脖子,忽然道,“你是怪物之王,不该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谢眠慢条斯理道:“你既然知道我是怪物之王,就该听说过蚀骨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玩弄人心。我不反抗,当然是因为——我觉得好玩啊。”
这扭曲疯狂的怪物,即使在述说自己的恶行的时候,声音亦低柔得像是在与情人私语,“看人类在无望的爱恨之中挣扎不休,并为此而感到愉悦,对怪物而言,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漆夜忽然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狠狠掐紧了谢眠的脖颈。
窒息的感觉蔓延上身体,喉咙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谢眠说不出话了,只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眸看着身上的男人。
漆夜本以为能够在他眼中看到被冒犯的愤怒——愤怒就对了,好让这怪物不再将一切视为一场好玩的游戏,最好愤起反击,用血结束这场百年的冤孽。
可是,对方眼中,什么都没有。
除了他的倒影。
谢眠脸色在窒息之中慢慢变得如死人般苍白,脸上血色尽褪。他表现得像一个濒死的脆弱的人类。
唯独人类本能的挣扎在怪物的身上毫无动静。
这怪物好像已经面对过太多的死亡,连同自己的死亡,于是对此毫无恐惧,甚至连由此所产生的痛苦都早已习惯,可以忽略,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