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美人(141)
谢眠纤长手指绕着颊边蜷曲的发绕了绕,表情带上漫不经心的味道,“而且我晚上已经有约。”
他唯一所需要的,只有阳气。
能够填满他作为怪物的灵魂的东西。
而塞缪尔没有。
一想到这,他就又有点兴趣缺缺。
塞缪尔推了推单片眼镜,眸色暗了下来。
他低下头,弯身靠近谢眠的脸,唇边却依然微微保持着笑,轻声道。
“会令你满意的,眠眠。”
塞缪尔与谢眠近距离对视,“我要送的东西,或许与你一直所寻找的东西有关。”
他与谢眠瞳孔的色泽都是夜一样的黑,相互之间凝望的时候,映不出对方倒影,只能够望见黑色深渊。
“哦?”谢眠似笑非笑,微微歪头,屈指敲了敲太阳穴,“我一直所寻找的东西?我怎么不记得我要寻找什么?”
塞缪尔凝视着他,勾了勾唇,用极低的声音在他耳边道:“我猜,或许是——Dfee。”
塞缪尔说的是乐园语。
Dfee的意思是——自由。
谢眠的表情一滞,变得冷淡下来。
他道:“塞缪尔先生,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命令我,也无人能够束缚我,我自由自在地活着,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所说的东西早已在我掌中,不需要任何人给予。”
塞缪尔摇了摇头,目光注视着谢眠刚刚被喻斯年紧握过的手。
那只手纤长白皙,十分漂亮,像是被神明亲吻雕琢过的艺术品。
“如果你真的能够随心所欲,就不需要让他靠你这样的近。”塞缪尔道。
谢眠漆黑瞳孔洇出一点暗沉的血色。
“抱歉,容我打断一下。”喻斯年的声音忽然响起,“塞缪尔先生,你刚才似乎是在指责,我不应该这样靠近眠眠,是么。”
塞缪尔微微笑着,慢条斯理地道:“喻先生,如果你非要这样理解的话,其实也没有问题。”
喻斯年面上一惯的温和已不见,道:“如果我记得没错,你和眠眠似乎也只是今天第一天认识。随意插手刚认识的朋友的私交,似乎先冒犯与失礼的人,是你吧?”
“我只是善意提醒。”塞缪尔推了推脸上的单片眼镜,转头看向谢眠:“眠眠,你如果今天晚上已经有约,我们可以换改日再约。这非急事,我的礼物永远为你准备。”
他微微弯下腰,猝不及防地在谢眠左手手背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谢眠低头看着塞缪尔。
暗红血色汇聚在他的瞳尖,目光像冰锥一样能够将人刺痛。
而塞缪尔却似乎无知无觉。
好样的。
——向来是他主动去接近引诱人类,却第一次有人类敢这样大胆亲密地碰触他。
塞缪尔唇的触感薄而冰。没有阳气渗入。
只像是一片一触而逝的雪。
恍惚间,谢眠似乎闻到有一种很遥远的花香,刚飘到鼻尖,被夜风一吹,便不见了。
五感灵敏如他,也再闻不清。
旁边喻斯年深深皱起眉,沉声道。
“眠眠。”
死而复生的爱人就在面前,却被别的男人亲吻,虽然塞缪尔吻的只是手,而且身为外国人,行事很多时候比国人更出格,喻斯年却还是有种头上绿油油的感觉。
他伸手要把塞缪尔推开。
塞缪尔却已迅速直起身后退两步。
他的唇角有血,笑容带上一点无奈之色。
“抱歉。是我忘记了……玫瑰带刺。”
在常人看不见的地方,沾了血的黑色荆棘隐入谢眠掌心。
——他不如其他怪物一样喜欢吃人,却不代表着不会动手。
谢眠面无表情地舔了舔下唇。
确实是人类的味道。
很正常的味道,不含任何力量。
只是过于的正常,反而更加不正常。
任谁见识过塞缪尔一个响指操纵时空的力量,也不会认为对方只是一个“正常人”。
即便肉体确实是正常人类,那灵魂呢?
“眠眠,你别这样看着我,”塞缪尔举起手做投降状,脸上却还是带着有些让人欠揍的淡淡的笑,“会让我误以为你想要把我吃了。”
“还有喻先生,”塞缪尔看向伸手护在谢眠前方、面色冰寒的喻斯年,“你们才第一次见面,你就这样护着眠眠,不禁让我想起我的一位朋友。”
他微微笑着,仿佛旁若无人般叙述了起来。
“我的那位朋友啊,个性十分孤僻怪异,居然喜欢一个人在一座巨大的森林里独居。”
“有一天,他在一棵树上,发现了一只非常漂亮的鸟。那只鸟实在太漂亮了,于是我的朋友忍不住每天都去看着它,陪着它。”
“他越看越是喜欢,渐渐不满足于此,于是用金枝搭成牢笼,把他看上的小鸟引进里面,关上门,每天喂养,紧紧照看,觉得唯有这样才算是安全。”
“可别忘了,鸟永远向往自由,永远属于自由高天。”
塞缪尔年轻俊美的脸上带着恶劣的味道,单片眼镜反射出路灯刺眼的光。
“于是有一天,鸟儿飞走了。”
“飞走了该怎么办呢?那当然是抓——”
远处忽然有汽车鸣笛声传来,将他最后半句话淹没。
一辆充满未来科技感、线条极其流畅的汽车驶进了修道院中。
很奇怪,本来这座修道院禁止外来车辆通行,却唯独这辆车畅行无阻。
谢眠瞥了一眼,看到了熟悉的车标。
车在不远处停下,一个坐着轮椅的男人从车上下来。
男人穿着黑色昂贵西装,膝上盖着薄毯,带着白手套的手在膝盖上交叠,显得禁欲而冷漠。
是褚言。
谢眠推开喻斯年的手起身。
比起曾经变质过给他留下阴影的食物,还有总说自己是“正常人”,却连一滴阳气都没有的家伙,还是褚言的滋味更香。
他已经饿了。
什么树林、小鸟,那些东西,通通与他没有关系。
他回到这人间,无论是以何种污秽扭曲的姿态活下去,他都是绝对自由的。
饿了就去吃,想要了就去要。
没有人能逼迫他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神也不能。
谢眠:“不好意思两位,我家先生来接我,我就先失陪了。”
他撩起眼睫瞥了一眼塞缪尔,淡淡道:“塞缪尔,你的故事讲的很好,可以继续讲,只要喻哥还有耐心听。”
塞缪尔的面色微微僵了僵,问。
“眠眠,你方才说今天晚上有约,难道不是和喻先生么?”
谢眠微微歪头,反问:“我什么时候说过是喻哥?”
塞缪尔噎住,黑色的眼睛微微睁大,“你身边还有其他人……?”
谢眠只懒懒笑了笑,没回答。
喻斯年却已被他话语中几个字眼刺到。
“我家先生”,叫得这样亲密,让人不得不多想。
而谢眠转望向他,意思一下招呼了句。
“喻哥,那咱们明天再见?”
未等喻斯年回答,谢眠已经转过身,脚步轻快地奔向不远处坐在轮椅上等待的男人。
喻斯年想要伸出挽留的手停下。
他想起很多年前,对方也曾如此迫不及待地奔向他怀中,带来萦满空气的玫瑰花香。
但那些东西却仿佛只是他在乐园中所做一场幻梦。而今对方留给他的只有背影。
像一只抓不住的鸟。
褚言的面容在夜色里显得十分苍白,阴郁而英俊。
谢眠走过去的时候,发现他的视线紧凝,落在塞缪尔身上。
“先生?”谢眠开口。
“你是怎么认识这个人的?”
褚言声音依如平常冷漠低沉,谢眠却从他语气里听出一点不寻常的波动。
手被握紧,他被褚言一把拉进怀中。
这个洁癖到不容许外人接近、大部分时间只由机器人服务、外表冷漠孤僻的男人,怀抱是温热的。